乌老大见状心底寒意更甚,他不知道这男人是故意还是怎样,他对着顾长卫也好,还是对着狱卒也好,都是一副正常书生的温润模样。但注视着他的时候,却仿佛眼中没有活物一般,甚至,从头到尾,半句话也未曾和他说过。
就好像,他是架子上的一扇猪肉一般。
狱卒也是一愣,继而道,“大人……?”
覃九寒很快便敛了笑意,摆摆手道,“没什么,你按我的吩咐做便是。对了,去外头问问,有大瓮么?”
那狱卒见他很好说话的样子,便边给乌老大抹药,便套近乎。他们狱卒算是最底层的,来审讯的大人几乎也懒得同他们多说什么,基本似吩咐他们做事,难得遇见一个虽然用刑狠但乐意同他们说话的,便止不住话头了。
“大人可是饿了?要大瓮做什么?大人若是饿了,附近有家酒馆,主人家是蜀地人,水煮肉片做得最是爽口,我给大人带一份?”
“嗯。”覃九寒托腮沉吟片刻,温和道,“我倒是不怎的饿,这大瓮有别的用处。你若是饿了,倒是可以允你去填填肚子,顺便捎些茱萸回来也好。”
他话音未落,架子上正被狱卒塞着口嚼的乌老大就拼命挣扎起来,将口嚼挣脱了。狱卒便是一怒啐道,“干嘛!老实点!以前不是挺老实的,你别欺负大人脾气好!”
他嘴中的大人,自然是愿意同他们谈话的覃九寒,在他眼里,虽说这位大人用起刑具来的确显得有些过于得心应手了,但脾气却是实打实的好。
乌老大闻言差点吐血,这狠毒的书生脾气好?好欺负?
狱卒又把口嚼塞进去,边捆他脑后的绳子,边和覃九寒推销那家的水煮肉片,“大人,您没吃晚食吧?我给你捎份水煮肉片和米饭,保准你吃了还想吃。咱这位置虽然不怎么样,但老板手艺没的说。”
这狱卒真的是个话痨,而且还是个水煮肉片骨灰级话痨,见覃九寒没不耐烦,还打算继续说呢,就被面如土色、浑身发颤的乌老大打断了。
“大人!大人!我招了!大人想知道什么,我都说!”
乌老大的情绪已经全然崩溃了,他头一次觉得受刑不是肉体上的折磨,精神上的折磨远胜其他,被当做牲畜一般无视对待,脑子里全是被装进大瓮烹煮的画面,甚至还看见男人那双修长尊贵的手,在大瓮中施施然洒下茱萸调料。
被当做牲畜一样烹煮的恐惧,远大于死亡,完全击溃了他的心底防线。
更遑论,眼前的男人,给他的感觉,比他们这些真正的亡命之徒还要更心狠手辣,更冷血残酷。
狱卒傻眼了,忍不住吐露心声,“你该不会是被我说馋了吧?”
乌老大要不是这会儿腿都软成面条了,肯定要踹这狱卒几腿,谁特么跟你一样馋口吃的!你特么少说几句会哑巴么?
审讯了这么久,覃九寒还是头一次抬眼看乌老大,好似终于发现这是个活人一般,抬抬下巴,“说。”
乌老大垂下头颅,眼中全是解脱之意,将事情全盘托出,“我抓这些孩子,都是受吏部尚书费大人的吩咐。我负责按照费大人给的信息,去乡下找那些生辰八字符合的孩子,然后能买的就买回来。爹娘不肯卖的,我就带人偷过来。我这边把货弄到手,费大人那边会有派人过来和我们接头。接头的地方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就在……”
反正口都被撬开了,说多说少都是一个死,乌老大还宁愿不要惹得面前人不高兴,便事无巨细全都娓娓道来,听得顾长卫满脸震惊,忙亲自取了纸笔一一记下。
乌老大话毕,正觉解脱,就听得对面一声不耐烦的话,“谁要听你说这些?”
覃九寒将顾长卫随身带来的画卷展开,厉声问道,“这四个人,眼熟吗?”
乌老大:“……他们是我的手下,不过他们只是小喽啰,不知道费大人的事,能说的我都说了……”
他的话再一次被打断,覃九寒眉宇间不耐之意更深,“籍贯,藏身地,可有家小,通通说明白!”
乌老大半晌脑子没转过来,但闻言还是老老实实说了。
然后,他就见方才折磨了他许久的男人,抛下众人转身就走,丝毫不拖泥带水。
乌老大:……??
狱卒:……??
顾长卫轻咳一声,拍拍那狱卒的肩膀,道,“你那水煮肉片听来不错,等会儿顺便给我捎一份过来。”
狱卒受宠若惊点头,“哎,大人。”
然后,就又得了顾长卫一句没头没脑的赞许,“做得好!”
第59章 ...
却说那头覃九寒得了线索, 大胡子一行人皆来自桐城附近的几个乡镇,家中贫苦,受了钱财的诱惑, 才做了这拐子的行当。
然而不巧的是, 四人皆来自不同的乡镇, 相隔竟也有三四日的脚程
覃九寒便将原先搜城的人分成了四波,分派往这四人的家乡,自己则跟着去了最近的一处,恰是蓁蓁所在的这一处。
覃九寒正在赶路之时,沈蓁蓁正燃了柴火, 窝在厨下, 被呛得泪儿直流。
白日里, 她自作主张裁了衣服, 惹得如娘大怒,便干脆将她和宝福赶到厨下,替原来那厨娘的活计。
这妓馆是私籍,官府衙门皆不管的地带, 但正因着是私籍, 如娘也不敢如何招揽客人,做的皆是口口相传的生意。因此, 这妓馆人丁稀少得紧, 除了如娘和阿朗养母子,剩下的便是几个接客的姑娘。
姑娘家爱美爱娇,恨不能饮露水儿度日, 哪会正经吃什么晚食,就连如娘,也是拿了原先厨娘白日里做好的小米粥果腹。
认认真真等着晚食的,大概也只好半大小子饿死老子的阿朗小少年了。
眼看着外头夜色都黑黢黢了,阿朗饿得肚子直叫,忍不住便推了厨房门进来。行至锅子前,一双蓝色的眸子死死盯着还浸在锅里,连热气都没冒的米粒,言简意赅催饭,“饿了!”
蓁蓁抬脸露出一张熏得乌黑的脸,抿抿唇,道,“我不会点火。”
阿朗上上下下打量了她片刻,歪头问,言语中倒全然皆是疑惑,“你不是姑娘家么?”
姑娘家有不会做饭的么?那还是姑娘么?
蓁蓁语塞,拿着根棍子便戳戳炉灶里的小火苗,然后,那火苗就呲了一声,灭了,青烟滚出来顿时呛得蓁蓁和宝福咳得满脸泪。
一大一小皆是一个模样,被烟熏得黑乎乎的脸,两行清泪冲开黑灰,直顺着脸庞往下淌。
阿朗脑子里又冒出晌午那会儿一模一样的想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