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着花苞头的丫头们窝在大人怀里,盯着桌上的鸡鸭鱼肉咽口水,时不时喊上几句“阿爹,我要吃肉肉”。丫头们乖巧懂事,小子们就调皮多了,一个个围着桌子边逛边吃。
覃淞颤颤巍巍站起身来,咳嗽两声,“各位乡亲,我三十有二从阿爹手里接过这个村长的位子,到如今,十八年了。光宋三年,浮山河发大水,咱们挺过来了;光宋十一年,蝗灾,田里头颗粒无收,家家户户大小媳妇吃了一肚子观音土,就为了省口口粮给娃儿,咱还是熬过来了。”
覃淞说的动情,众人都不由想起了那时候的艰难,上了年纪的老妪们,已经开始抹眼泪了。
“可不是,我家燕妮就是命不好,没熬过去。”
覃淞也抹了把泪,继续说,“可是,我总想啊,为啥咱总要这么祖祖辈辈熬着呢?咱也是爹生娘养的,凭啥不能过好日子呢?我一把年纪了,也就算了,可我儿子,我儿子的儿子,还是要和他老子一样,熬着苦日子。”
覃九寒暗暗点头,乡野之中也有智者,覃大爷作为一村之长,能如此受人爱戴并不是偶然的。观他今日一席话,便知晓,覃淞若是生在世家,绝对是一辩才。
覃淞见众人脸上皆露出了不服输不认命的斗志,顺势脚下踉跄,眼见着要跌倒一般。
一旁的覃九寒连忙去扶,覃大爷一双枯瘦的手扶着他的肩膀,微微用力,朝他一点头。
众人此时正慌乱,生怕老人家一把年纪出什么事。
覃九寒理了理袍子,施施然起身,朝众人拱手。他这一派动作做得简单利落,看着的乡亲们却觉得眼前一亮。在座都是目不识丁的村民,没法用华丽的辞藻来形容自己的感觉,只是莫名觉得,视线仿佛离不开他一般。
“各位乡亲,小子想和叔伯们谈一桩生意。”他一开始便把姿态放的这么低,旁人非但没有半分轻视,反而忐忑起来,这可是读书人,咋能对着他们一群大老粗喊自己小子?这不是乱套了?
覃四叔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有啥事你说。”
覃九寒:“眼下,我同阿兄想做一桩生意……”
覃九寒将卖果子的生意娓娓道来,他能从小小酷吏做到权臣,绝不只是靠着梁帝的信任,哪怕是宫里性子最古怪的老太后,只要他想,也能哄得对方眉开眼笑,老老实实往他挖的坑里跳。
等他说完,大多数乡亲已经是频频点头了。
覃四叔和兄弟们对视了一眼,开口道,“你们兄弟,我们自然是信得过的。只是,你指不定哪天要去科考,那咱这生意还能成吗?”
覃九寒环顾四周,见众人神色均有些犹疑不决,当下许诺:“四叔说的不错,这生意既然是我和阿兄一起,那我就不会中途抛下乡亲们。今年的府试,我已经决定不赴考了。明年四月,我才会赶赴锦州府考试。到那时,这生意之事成不成,已成定局了。我在或不在,已经无碍。”
众人哗然,覃四叔思考片刻,当下拍板,“成,我家跟你们兄弟俩干。”
其他几家的当家人也当即许下承诺,“我们也跟着你干!”
覃家祠堂里一时之间人声鼎沸,众人一个声音比一个高,仿佛就是要把胸口这股气喊出来。
最后,根据众人商议的结果,因为覃九寒是读书人,明面上不得从商贾之事,所以带头之事便交由覃三寿和覃大顺。凌西村总共十六户人家,除了好吃懒做的林家,其余十五户都参股。
覃三寿占了两股,村长家占了一股,剩余十四家平分剩下七股,每户占半股。
谈妥事宜,当即由覃九寒写下契书,众人都按了手印,乐呵呵将自己那一份贴肉藏好。
第8章
近些日子,浮山县街头巷尾人们津津乐道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沈家的“二夫争一女”的荒唐事。
四月初十光景,县里忽然来了一个车队,不同于一般的商队,这车队摆明了来提亲的。
领头的一辆黑楠木马车,外头裹着的油布上都绣了一幅幅画,金线在阳光下彷如缓缓流动着的暗河,看的人炫目不已。
围观的人们皆是暗暗惊叹,等到盖着礼盒的油布被大风掀开了一角,那才算是长见识了。好家伙,龙眼大小的蚌珠满满装了一妆匣,颗颗圆润如滚珠,色如白玉,好不招摇。
众人皆是望着那车队的马车循着南街往里走,心里头都琢磨着,“这是哪家的姑娘这么命好?这泼天的富贵,啧啧。”
有多嘴的妇人一打听,才晓得,这是锦州城大户江家正正经经的三少爷,这回来,是到沈家提亲的。
这下子,沈家小姐一夕之间成了众人钦羡的对象了。有人还琢磨呢,这沈家不愧是书香门第,姑娘娇养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声名一点不显。不声不响的,得了这么好的亲事,这才是闷声发大财。
不过呢,众人琢磨归琢磨,倒是没什么坏心思。这泼天的富贵,那也是羡慕不来的。人家投胎投的好,出身书香门第,又得了个好兄长,同这江少爷是同窗,近水楼台先得月的。
这热闹事还没看完呢,江少爷来的第三日,沈家又出事了。这一回,就不是什么值得众人钦羡的事了。
沈小姐的表哥,顾家大少爷打上门去了,三拳两脚,便揍得那江少爷的护卫人仰马翻,好一番少年意气,不愧是少年英雄。
揍完了人,顾小爷施施然理理袖子,冷着脸放话,“滚回你的锦州城去。我同沈家小姐定的是娃娃亲,你仗着自己是江家少爷,便要强抢民女,夺人妻子不成?”
好一句“强抢民女,夺人妻子”,一顶大帽子一扣,跟着江少爷来的大管家便当即拍板了,收拾行李回锦州府。
顾长卫揍完人,转身就被父亲派来的人一根麻绳绑了,五花大绑丢进了房里。
顾邡怒目而视,“你可真是有出息!让你念书,不好好念,斗殴倒是上赶着,顾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顾长卫咬牙,“没出息又怎么样?你好好教养你小儿子不就成了?”
顾邡气急,当下甩袖离开,抛下一句话,“你自己好好反省。”
父子俩不欢而散,房门再度被锁上了。
半夜时分,顾长卫忽然被门外传开的开锁声惊醒。门被慢慢打开,露出一张同他有几分相似的脸,只是气质和他迥异,一个英武,一个温文尔雅,正是顾长卫的弟弟——顾文昌。
顾长卫眼神冰冷扫过去,黑暗中的,仿若灭天毁地的杀神。
顾文昌下意识倒退几步,随即为自己方才的怯懦而恼怒不已,脸色难看了几分。
很快,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色稍霁,好整以暇在房内凳子上坐下,理理袍角,“大哥,弟弟来看看你。”
顾长卫懒得同这小人说话,顾文昌与他同父异母,从小便是个坏胚子,他的东西,顾文昌都要抢。从小玩意儿到父亲的重视,这两年更是离谱,竟然还打上了蓁蓁的主意。
他不搭腔,顾文昌也不在意,反而自说自话起来,“大哥,你也别觉得弟弟我说话不中听。可是,人沈家是真的瞧不上你,光凭你死了的老娘,哪能让人家把如花似玉的姑娘嫁给你这个莽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