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甸甸的,很重……阿梨的心便也随着一起沉了下去。
没过多久,薛延又回来,他手里拿着条巾子,边擦着湿发边用肩撞开门,扬声道,“我买了份粥……”嘴角的笑在看见阿梨捧着那个包裹的时候渐渐敛下,薛延慢慢合上门,站定在离她三步远的位置。
他第一次不敢看阿梨的眼睛,嗓子干的说不出话,只顾愣愣站在那,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刚才被永利坊的伙计堵在巷口,他还能若无其事地周旋,但现在面对着阿梨,他身上所有对外的尖刺全都收起来了,剩下的就只有怕。薛延害怕阿梨会对他失望,害怕阿梨会对他说,“薛延,我真是看错你了。”
那会比死了还让他觉得难受。
不知过了多久,阿梨终于缓缓开口,问,“薛延,你是不是去赌了?”
薛延不知该如何作答。
阿梨手指搅着自己衣角,哑声道,“薛延,你不要骗我。”
她声音破碎的不成样子,薛延的心便也跟着碎了,他想上前抱一抱阿梨,却又怯懦。
薛延喉结滚动,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他以往也做错过事,但错了就错了,他错得理直气壮,唯这一次,连头都抬不起来。
阿梨的眼睛红的像是兔儿,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强忍着才没有落下。
她说,“薛延,我最不想看见的,就是你因为我而学坏。”
薛延拳头在身侧握紧,鼻头泛酸,他咬着牙根忍住,肩膀都在发颤。外头雨声淅沥,裹着风拍打在窗户上,呜呜呀呀地叫,薛延抬起一只手抹了把脸,重重吐出一口气。
阿梨把他的动作都收在眼里,心疼的揪在一起,她不知该说什么,也觉得没什么好说。当初付六那样强迫他去赌坊,薛延豁出去与他决裂都没踏进去一步,而如今却自己走进去了,其中因果,阿梨心中清清楚楚。
薛延不是自甘堕落,但凡还有别的一点可能,他不会走这一步,但是真的无路可走。
阿梨咬着唇,不知不觉便就泪流满面,薛延看着她的脸,喉头苦的发慌。
阿梨说,“薛延,你来抱抱我吧。”
薛延如蒙大赦,他狂奔过去,抖着手将她搂进怀里,他下巴枕在阿梨肩窝,眼睛干涩,流不出泪。
阿梨说,“我们回家吧。”
薛延隔了好久才回应,他答,好。
第30章 章三十
这一日还真如那个小药童所说, 狂风骤雨, 一直到晚上都不曾停歇。
明日一早便就要赶路,这一晚两人吃过饭便就歇下,阿梨蜷在薛延怀里, 呼吸清浅, 睡得很香。客栈简陋,只有一层, 窗户也不严实, 冷风顺着缝儿往屋里钻,胳膊露在外面, 能察觉到簌簌地凉意。薛延用被子把阿梨裹好,怕她冷,又拿了件衣裳来盖在她身上,这才放下心。
外头风雨凄凄, 一点光亮都没有,屋里也是黑峻峻的, 薛延坐起来将背靠在床头,眼睛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了无睡意。不知过多久,阿梨恍惚着醒过来,被他吓了一跳, 她也揉着眼睛坐起来,问,“怎么还不睡?”
薛延将掉落的衣裳捡起来围在她肩上, 拉过她的手写,“睡不着。”
阿梨抿唇,知道他是因为自己的病,心中涩涩的,开口劝,“躺下歇歇罢,明日便就回家了,现在太冷,你这样干坐着,怕是要着凉。”
薛延点头,他用齿磨了磨下唇,扶着她躺好,又写道,“我去解个手,马上就回来。”
阿梨乖顺由着薛延摆布,脸颊贴在枕上,冲他眨眼道,“那你快些。”
薛延弯了下唇。他将阿梨的被角掖好,起身下地,又扯过搭在屏风上的外衫套上,开门出去。那件外衫是白日穿过的,还没全干,带着雨水的腥气,薛延也没管,任由它黏在身上,湿腻腻触感。
门外是条逼仄的走廊,两侧都是房间,蜂巢一样紧紧挨着。今日暴雨,渡口上停滞的商船不计其数,不少人找不到住处,客栈被塞得满满当当,就连拐角的走廊都铺了被子睡着人。
破旧的木屋并没多隔音,鼾声与些靡靡之音从门缝里往外钻,鼻端充斥着腐烂木头的气味,有几只小虫绕着闭紧的窗户飞来飞去,嗡嗡地似是在寻找出路,但屡屡无功而返。
一切都更让薛延觉得烦躁。
他并没有去找恭房,而是往后院走,那里只被一条打着补丁的蓝色布帘遮挡,风雨将帘子吹得来回晃动,地面湿了一大片。三更半夜,自是没有人会来这里,薛延在门口停了一会,迈步出去。
他心里像是堵了一团火,燥热的要将他整个人都点燃,冷雨兜头浇下,总算让他觉得冷静一些。
薛延仰着头,眼睛紧紧闭起,脸上尽是濡湿,而脑中闪闪烁烁全是阿梨的脸。
薛延燥郁得发慌,他想喊,想叫,拳在身侧握的死紧,最后还是颓然松开。在最无力的年纪遇见了最想呵护一生的人,他不知自己是幸运还是不幸。薛延双手插进发里,缓缓蹲下,背在倾盆大雨里弯成一张弓。
阿梨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他回来。她睡睡醒醒好多次,但每次伸手去摸身边,得到的都只是一滩冰凉。
外面开始打起了闪和雷,一道刺眼白光叫嚣着撕裂夜空,屋内在一刹那间亮的如同白昼。
阿梨坐起身,呆呆地望着门口,过了好一会,她将床上的衣裳捡起来披好,出去寻。
客栈不大,但是走廊弯曲回绕,现又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唯有偶尔劈下来的闪电带来瞬间的光。阿梨害怕,她拢紧衣领,牙齿都在打颤,但她更怕薛延会做出什么傻事。他今天一整日的情绪都不对,笑的勉强,阿梨很后悔,刚刚薛延说要出去的时候,她该随着一起的。
薛延从来没有起夜的习惯,偏偏在今日。
阿梨搓热了手,捂了捂冰凉的脸颊,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些。路过一个拐角,她没顾着脚下,绊在一个人的脚上,那人惊醒,骂骂咧咧地“操”了声,转眼看见面前站了个娇柔柔的小姑娘,眼一闪,又笑起来。阿梨听不见他那些动静,她抚着砰砰跳的心口,一刻未停留地往前跑。
身后男人站起来望了望,本想去追,但又想到这破地方到处都是人,悻悻作罢,跌回去继续睡。
阿梨顺着走廊一路往前,到最后也有些分不清自己到了哪里,她微侧了身,瞧见前面有扇蓝灰色的布帘,挡住了一片空茫的院子。阿梨壮壮胆子,走过去瞧了眼,认出了这是客栈的后院,里头东西摆的东倒西歪,一口破水缸漏了底,雨水灌进去,又从破口里流出来,涓涓似条小溪。而蹲在小溪边的是个男人,头埋的低低,不知在干什么。
阿梨吸了口气,匆匆退出来,她忽然觉得自己莽撞,担忧薛延已经回去了,找不见她正着急,抬了步子便想要回去。
但就在一瞬间,阿梨脑中又闪过刚才那个人的衣角,靛青色,与昨日薛延穿的件一样。她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测,但踌躇一会,忍不住又返回去。
这次,阿梨定睛去看,这才发现那身影实在太过熟悉,让她想骗自己都不能。
风雨吹在她身上,顺着领口钻进去,阿梨喉咙干涩的说不出话,她慢慢走过去,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唤了句,“薛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