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谢余也算是打过几次交道了,青帮这位谢爷平日就是一只笑面虎,客气的假样子恨不得让人揭一层面皮下来,但他与顾茗说话的表情却全然不同。
离的远,章启恩听不到他们聊什么,但从谢余的表情揣测,居然得出个十分惊悚的结论——两人关系匪浅。
章启恩从小在生意场上打滚,什么事儿没见过,如果顾茗不是章启越深爱的女朋友,他怎么可能轻易卸下防备之心?
他悄悄往后挪了几步,藏身在不显眼处,一直盯着谈话的两人,脑子里飞速转动,犹豫着是走上前去质问顾茗呢还是不要戳破此事,找机会查一查。
·
容城,尹真珠被带走的同一时间,督军府的宴会正在热闹之时,军政府一众欢聚一堂,外加特派员尹仲秋。
两家联姻不成,尹真珠逃家私奔,冯伯祥再见伊仲秋还要给他添点堵:“仲秋啊,真珠这孩子年前去玉城一直住到了年后,听说最近动身去了沪上,过几日你们父女俩倒好在沪上团聚了。”
在座诸人都知冯尹两家联姻不成几乎反目,而冯瞿另外订了一门亲事,但尹真珠痴心不改,几乎沦为容城名媛闺女里的笑话。
军政府不少头头脑脑明讽暗刺,令尹仲秋如坐针毡,心头呕血,老脸都被女儿丢在地上,任凭别人踩来踩去。
当晚回去,他越想越生气,等不得天亮就想前往沪上把逃家的女儿追回来暴揍一顿,本来前往沪上为着公务,也不急于这两日,但督军府的宴会着实刺激到了他。
凌晨三点钟,他爬起来吩咐警卫:“备车,出发去沪上。”
姨太太睡眼朦胧从被窝里爬起来劝他:“老爷,就算是要去沪上,明早起来坐火车去多好,黑天半夜的开车去,夜路也不太平啊。”反被他骂个狗血喷头。
凌晨三点四十分,尹家三辆汽车出发,前后两辆都坐着保镖警卫,中间一辆坐着尹仲秋。
一个小时之后,车队被一队驻军拦住。
司机喊话:“车上的是尹特派员,还不让开?”
带兵的是个营长,四周架起了机枪,他端着枪带着手下人设了路障:“前面在进行军事演习,你们夜闯军事禁区,还不赶紧下车检查?”
重兵围守,尹仲秋及其随行不得不下车接受临检……
次日中午,容城军政府接到巡防驻军电话,在距离容城百里外的山崖下发现了三辆汽车残骸,车上人员无一生还,其中两辆车牌已经被汽车爆炸毁损,辨认不清,唯有其中一辆车牌连同汽车尾部一起炸起,挂在了附近的山石上,居然不是容城的汽车牌照,没有登记在册。
警察局长郭敬仪带着一干手下前往事发现场,也不知道消息是如何泄露的,容城各家报社也得到了消息,率先派记者堵在警局门口,随同郭敬仪前去现场采访。
发现车祸的是巡防驻军,营长刘大宝面对众多记者沉痛表示:“我们清早巡逻到此的时候,看到有青烟,下崖一瞧才发现出了车祸,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太惨了!”
容城各家报纸大篇幅报道此事,并且登报寻找车主家人,尹太太见到汽车牌照,当场就晕了过去。
——那辆汽车是三年前尹明诚在沪上买来送给尹真珠的,所以当初用的是沪上的牌照,只是恰赶上尹真珠为了冯瞿负气出国,于是就搁置在了车库里,一直闲置。
尹太太带着一家老小前往警察局认领尸体,郭敬仪很是为难:“尹太太,根据推测,当时应该是半夜,天色全黑,第一辆车冲下悬崖之后,后面两车跟的很紧,也一同冲了下去,三辆车落地砸在了一处,落下去之后又发生了连环大爆炸,里面的人都没有机会逃生,烧成了焦炭不说,尸骸都炸碎了……”换言之,根本分辨不出来哪块烧焦的骨头是尹仲秋,哪块是警卫。
尹太太的天都要塌下来了,立刻派人向北平发电报,急召尹明诚回容城奔丧,又派人前往沪上寻找尹真珠。
尹家派去沪上的管家才下了火车,就听到报童的叫卖声:“富家千金因妒生恨,买凶杀人,警察局长高效破案,严惩凶手……”
尹家管家正发愁茫茫人海去哪里找尹真珠,随手掏零钱买了份报纸,打开看时,被惊住了,转头就直奔售票处,踏上了返程的列车。
尹太太见到管家拿回来的沪上报纸,几乎瘫软在地:“真珠……当真买凶杀了柳音书?”
泸上警察局长郭金川很有几分好大喜功的毛病,破了这么大一桩案子,还召集各家报社记者采访,铺天盖地的宣传,连判决书也下了,定于十日之后枪决。
尹家人得到消息的时候,柳厚朴也收到了沪上各家报道尹真珠买凶杀人案的报纸,奉命前来送报的正是唐平:“少帅一直疑心音书小姐的死与尹真珠有关,只是找不到证据,所以一直派人密切监视着她,没想到在沪上发现有人跟踪尹真珠,还勒索她,于是疑心她买凶杀人,暗中抓了勒索之人的同伙审问,果然审出来了,匿名向警察局举报,当场将人犯抓获。”
柳厚朴缓慢的翻着眼前一摞报纸,都是关于尹真珠买凶杀人的大篇幅报道,他不知不觉滴下泪来:“真的是她?”
顾茗见到报纸上的裁决书还有点不敢相信——难道尹真珠真的会被执行枪决?
自从她成为了被送出去的顾千金之后,就从来没有怀疑过尹真珠与冯瞿的感情,坚信官方cp无论经过多少波折磨难都一定会在一起的,哪怕后来冯瞿提起要寻找杀害柳音书的凶手,她一边与冯瞿达成联盟,一边思考着退路,对于冯瞿放弃他与尹真珠的感情一直是半信半疑着。
事实俱在眼前,她脑子里忽然涌上一个念头——一部脑残狗血剧里的女主角要是死了,是不是就意味着这个世界彻底的结束了?
年前在玉城医院历经生死,她在昏迷之中回到了过去的世界,留恋不已,虽然渐渐融入了这个时代,却依然无比怀念着那个和平便捷的年代。
她满心复杂的坐在书桌前发呆,连冯瞿来了都没注意到,香草开了门,直到他站在她面前,问:“想什么呢?”她才抬起头,连忙掩饰满脸的失魂落魄:“你怎么来了?”
冯瞿极少见到她这副模样,很是诧异:“出什么事儿了?”
桌上摊着几份有关于尹真珠买凶杀人的报道,黑色的触目惊心的标题。
“没什么事儿,只是忽然有感而发,我与尹小姐初次见面的时候,她才从国外回来,正是意气风发之际,与你情深意重,我那时候以为你与她要白头偕老呢,无论什么事情都不能将你们分开。”她感叹:“男人的感情啊……如浮云流水般不可靠。”随即纠正:“哦不不,启越不在此例。”
冯瞿冷哼一声:“……能别提那个小白脸不?等他真正经历一些事情,可未必能有我可靠!”
顾茗调侃:“也不知道此刻身在狱中的尹小姐有没有觉得你可靠,反正我是没什么感觉的。”
冯瞿不期然就想起仙乐都丢下她的那件事情,莫名心虚:“咳咳,莫翻旧帐,一切都朝前看。”
顾茗:“你没去监狱里探望尹真珠?”探监之后见到尹真珠被刑讯之后的伤势,万一改变主意呢?
案发之后,容城公子因为小报被爆料留给读者的坏印象彻底一切而空,连《申报》的销量都又上了一个台阶,黄铎打电话过来的时候都透着喜气,拜尹真珠所赐,知道容城公子的读者更多了。
冯瞿:“有郭局长坐镇审案,我就不必去了,免得有插手之嫌,将来尹明诚还觉得是我背后操纵此事,有失法律的公正性。”
顾茗见他一本正经撇清关系,几乎笑出来:“难道不是你背后筹划?哦那是我记错了。”
她问:“你今日来是辞行吗?真不留下来与尹真珠诀别?”
冯瞿揉着额头坐下来,大有要赖在她家沙发不走的架势:“别提了,我不是来辞行的,我今日是找个地方清静清静的。那位卢少帅每日组局,不是酒局就是舞局,觉得我未婚妻被害,定然伤心难过万分,非要给我介绍个女朋友不可。我能怎么办呢?”
最要命的是,卢家七小姐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最近的每场酒局跟舞会都参加,以“安慰”为名使劲往他面前凑,只差毛遂自荐要做他的未婚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