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会在水里啊?他以为自己是被人推下去的吗?初妍捂脸,觉得羞耻:“没人害我,是我自己没站稳,不小心掉下去的。”
这个答案委实出人意料,宋炽一时无语。
初妍透过指缝看他,眨巴着眼:“喂,我都告诉了你了,你不许告诉别人。”
这模样可爱得紧,宋炽看着,心头微软:“好,我不和别人说。”
初妍眉眼柔软:“多谢阿兄啦。”
宋炽听着她一口一个阿兄,不动声色:“你认得我是谁?”
初妍一愣,想到他现在还不认识她,一时不知该开心还是难过。她覆在面上的手慢慢滑了下去,长睫轻颤,喃喃而道:“你是我阿兄,我是你妹妹,我怎么会不认识你?”
她的语气、表情完全不像作伪,盈盈美目中的伤心更是呼之欲出。宋炽凝望她片刻,习惯性地又去摸腕上的佛珠,手指伸到一半反应过来,食中两指空拈了几下,低低开口:“妹妹?”
这是不可能的,真正的宋姝在哪里,是什么模样,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初妍又咳嗽起来,想到他后来的绝情,一颗心仿佛被什么攥住,只觉气都透不过来。她闭上眼,捂住耳朵,没有心情再和他说下去:“阿兄问完了没,我好困,有话等我睡醒了再说?”
宋炽不再说话,看着闭上眼睛又睡过去的少女,目露深思:她的态度实在太过亲昵自然,流露的感情那般真挚,仿佛她当真就是他失散已久的妹妹。可惜太不合常理,哪怕是真正的宋姝,和他分离这么多年,待他也不可能如此亲昵自然。
她这么做,除了显得漏洞百出,又有什么好处?
还有,她说她原本就是住在这里的,这里找不到她的换洗衣物不说,真是在这种贫苦环境下养大的小姑娘,会养得这样娇滴滴的?何况,她身上的衣服鞋袜样样精致,怎么看出身都低不了,为何会孤身一人掉落在溪水中?
这小姑娘身上,委实处处都是谜团。
可正因为疑点太多,她反而不大可能是别人派来的探子。幕后之人该有多蠢,才会派这么个行径古怪,满身破绽的小姑娘来接近他啊?
外面响起楚先生的声音:“大人可在?”
他听出楚先生语气有异,应了声向外走去。
楚先生拎了一个纸包,神情慎重地站在四仙桌旁,见到他出来,拱了拱手道:“大人,学生发现了一件蹊跷的事。”将纸包打开,露出里面之物。
宋炽看过去,目中闪过讶然:药渣?
楚先生道:“在厨房外的墙根发现的,还是潮的,应该是今天煎服的药。”
这里只有一个需要服药的病人。宋炽看了一眼东屋方向,心中微动:“药有问题?”
楚先生道:“大人明鉴,的确如此。”他拨了拨药渣,从里面取出一截看不出形状的药材道,“这是曼陀罗的根。”又补充了一句,“前一天的药渣中也发现了曼陀罗的茎叶。”
宋炽心中一凛:曼陀罗是一种奇花,根茎花叶都有剧毒,重则夺人性命,轻则也会使人眩晕致幻。药渣中发现了曼陀罗的根,意味着什么显而易见。
有人在这里害小姑娘。
难道,她叫他阿兄,对着他欲语还休,欢喜悲伤,其实是因为曼陀罗的致幻作用?
初妍这一觉睡得不安稳。半梦半醒间,仿佛一直有人在她耳边说话,抱着她在移动。
再次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躺在一间无人的屋子中。
屋子收拾得异常干净,粉墙砖地,半旧的黑漆家具。空白的一面墙上挂着两个青漆葫芦,朝南一排大窗紧紧关闭,窗下摆着一张条案,案上一个土定瓶,里面供着数枝腊梅。
屋角放了一个炭盆,里面的炭火显然不是什么好炭,烟火气、药味、腊梅的清香混在一起,分外熏人。
初妍坐起身,被呛得又咳嗽起来。她身上依旧穿着宋炽的中衣,浑身的酸痛无力感消失了,显然高烧已退。
不是山林中的小破屋了,所以,是梦境切换了?还是她在地府醒了?若还在梦中,这个梦未免也太长了吧。
初妍心中生起疑惑,游目四顾,越看越觉得眼熟这个屋子眼熟,这里似乎是——保定城最大的医馆同安堂?十四岁那年,她来过这个地方。
终于到了自己熟悉的地方,初妍心中生起亲切感。正是在这里,她第一次见到了宋炽,第一次知道自己原来是宋家的女儿。
是的,初妍虽然是宋炽唯一的妹妹,却不是在宋家长大的。三岁时,由于下人的疏忽,她在一次庙会上被拍花子拍走,流落在外。
宋家人一直没有放弃找她。宋炽来保定办案,路过一家猎户时,前去讨水喝的平安无意中见到她,觉得她容貌生得实在好,一对桃花眼像极了宋炽的母亲卢夫人,不像是相貌平平的猎户夫妇能养出的孩子,好奇多问了几句。
一问就问出事来。她不是猎户夫妇的亲女,而是他们从牙婆手中买下,打算给儿子做童养媳的。平安留了心,花了点银子撬开了猎户夫妇的嘴,知道她来历不明,唯一的线索就是她左臂有一个云状的伤疤。
宋炽唯一的妹妹宋姝小时候摔过一跤,臂上恰好有这样一个伤疤。
宋炽就这样找回了她。那时她高烧不退,神智不清,没来得及和养父养母告别,就被他带去保定城中寻医诊治。
不知是不是因为烧得太厉害,醒来后,她忘记了过去所有的事,忘记了猎户家的一切。宋炽说,这是天意,她是宋家的女儿,千娇万贵,本就不该和这些人有交集,这一忘正好让她和过去的人生彻底做个了断。
初妍心里叹了口气,做了宋家的女儿,固然千娇万贵,可要承担的责任却也更多。有时候她真的不知,被宋炽找回,究竟是她的幸还是不幸。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打断了她的感慨。
厚重的夹棉布帘忽然被掀开,一阵寒风跟着扑入,初妍被呛得咳嗽起来,好不容易止住,皱眉看向门口。
一个圆圆脸,穿金戴银的锦衣少女在婆子的搀扶下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一进屋,就掩住鼻嫌弃道:“好大的烟味。”
扶着她的婆子一脸怜惜地道:“这种地方能有什么好炭,小姐受委屈了。”
锦衣少女道:“把事情办完我们赶快走。”目光这才落到初妍身上,顿时一愣。
阳光被窗纸滤成了柔和的光线,明明暗暗地投下,床上少女斜斜倚着,腮凝新荔,眼若桃花,唇若樱桃。
她的中衣明显太大了,挂在身上空落落的,难掩她骨架纤细,体态风流;一头微卷的乌发没有束起,流瀑般披散在肩头,衬得那张小脸白生生的我见犹怜,说不尽的娇慵妩媚之态。
不过是个未及笄的少女,竟已隐隐有了撩人的风情。狐媚子,真真是狐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