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音的手攥紧了孟冬的衬衣。
孟冬当然记得,加加描述给他那个暴风雨夏夜里发生的一切,九先生的委托律师也是这个论调,告诉十音的妈妈,余北溟与九先生多年共事、指责他犯了为商大忌。
柯语微这个段位的毒枭出现在这个地方,想来不可能是单刀赴会,她必是有备而来的。
难道她打算来亲手结果任远图?或者说,给一个濒死之人送行?
早不来,晚不来,挑今天的用意是……
“等等,阿九。”任远图声音平缓些了,在问,“你进来的时候,还看到什么人没有?”
他的声音里有不确定。也许在回忆他昏迷了多久?十音去了哪里?
药物会切断人的记忆,他大概是回想过了,没能想起来。
柯语微冷笑:“什么人?你那个小念念?”
一阵沉默。
“小孩子,自然有人会解决。”
柯语微还是一如既往地笑,听多了,十音才慢慢从她的话音里咀嚼出森森的气氛来。
“怎么解决?”任远图大约是完全醒了,声调开始变得萧疏。这大概才是他与柯语微相处时的常态。
“怎么解决,”柯语微口吻里有了讥讽的意味,她在反问:“远图,在你的王国里,你也已经是国王了,予取予求的那一种。这点点小事情,你还打算亲自过问么?”
“你最好给我保证,小鱼是安全的。”任远图声音添了冷意。
十音暗松了一口气,现在几乎可以确认了,任远图刚才没有发现孟冬,也完全不知他昏迷的间隙里,都发生了什么。
柯语微云淡风轻地笑:“被你喜欢的人,命还真是硬,就比如说你的那一个念念,一次车祸都没能结果了她,只瞎了她一双眼,费了我两次工夫。她和余北溟的女儿,那命硬得就和钢一样,杀死了我的人,她倒活下来了。”
“车祸、念念的眼睛、北溟全家遭难……”杜源颤声问,“全都是你?”
十音也惊到无法呼吸了。
后来的恶行她已能想到,但老爸若知道,连妈妈的眼睛都是柯语微所为,会不会生出那种刻骨的悔?
那竟是所有罪恶的起点!
时光一去永不回,十音在这里无法怪罪老爸没有识人的眼力,有又如何?从照片的面相和声音来辨,柯语微无论如何都是一位和颜悦色的女子,腼腆、不善言辞。精明如任远图,竟也是蒙在鼓里的。
车祸、杀人、活下来。
那些令人悲伤欲绝的事,那些她拼尽浑身力气才活下来的岁月,在柯女士一段轻飘飘的话语里,不过是:命太硬了。
这个人的血,是冰凉刺骨的。
孟冬在抚她的脑袋,十音埋在他的胸膛里,大概已将那个地方濡湿。可她连啜泣都不敢,只是默默蹭着他。孟冬又来拍她的背:“我在,加加我在。”
孟冬也许都没有发声,只是用口型磨着她的耳廓,十音就懂了。
“怎么了,任医师,你好像也是杀人如麻的人?”柯语微反问。
任远图没有应答,他许是惊得说不出来话,由得柯语微接着讲述。
“自那以后,我就不再过问,由那女孩自生自灭了。”她叹口气,“北溟的女儿,到底是比许中益的女儿强多了。”
柯语微是在比对十音和许西岭,却像是在比对两件冷冰冰的物品、以及物品们的出处。
“北溟的死,有时我想想,其实挺可惜。余医师是我认识的最敬业的人,性格也好,当搭档是最佳。不过就是有些贪生怕死。”柯语微有些惋惜,叹了一声,“许中益倒不可惜,他贪财,自认掌握了一些了不得的秘密,没有节制地敲诈。”
“s市的许家命案也……”任远图是出离震惊了。
柯语微全不否认,她也无暇细述,只是自顾自在抱怨:“他当年可没少为难你。他的女儿也没教养好,一勾就学了坏,倒还是北溟的那个女儿,像根草。倒有一些我的影子。”
十音恨得简直想要啐一口,她的影子?
“怎么,许中益你都惋惜?”柯语微有些不信,“我以为你特别恨他。”
“许中益是带给我一些麻烦,那谈不上恨。”
“有分别么?”
“阿九……我是有所不为的。”任远图几乎要词穷了。
“远图,伪善不是有所不为。”柯语微温温道了句。
任远图的语气,倒似是正义感爆棚一般:“我想问问念念,碍着你什么了,她是北溟的未婚妻,与你何干?”
“为了让你心无旁骛,”柯语微淡笑着,“你也知道她是余北溟的未婚妻?别人的未婚妻一来,你的目光就锁在那里了,从早到晚,无时无刻。你也许不知道,那一阵子,你的目光哪怕从她身上挪开一刻,多看看我,也许就能救了她。”
一个将近六旬的老太,在诉情愁,在说“你当年要多看看我”,这也是让人汗毛倒竖的事情。
十音不明白,她刚到边防的时候听过九先生的威名,九先生的武装组织凶悍无比,明明能突得破那些缉毒关卡,那个见首不见尾的大毒枭,偏偏堪不破一段不被爱的感情。
“阿九,你是不是疯了?”
十音察觉任远图的声音激动,似乎因为妈妈的眼睛,他的确是自责难受的。
但他唤柯语微阿九,他们的确有过一段情,他此际才知道柯语微是疯的?
“我疯了?我不知道谁更疯一些?”任远图情绪起来了,柯语微却依旧是心平气和的,“请问你的德国专家团队此刻在哪里?你心心念念要将世上的另一个你,变成真正的你,你不疯?”
十音凝神等着,这间小暗室里,她下意识里抬头看孟冬,当然看不到,却被他准确无误地啄了一下唇。他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