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真的不痛了么?痛意分明绵延至今,在他与父母之间,那道无可愈合的裂隙里无影无形、无尽生长。
十音发现耳垂吃痛,那痛意不深,像小虫子在往心里爬。是孟冬无声咬啮她的耳垂:“早知还会跑么?”
八年前他那样相求,她都不由分说跑了,如果那时就知道一切,是不是就再无分离?
负心哪有什么固定的容颜?就好比他俩之间,每次负心都是她。
十音想要去回抱他,但孟冬箍得两个人了无间隙,她的手根本腾不出来,只能用摇头来答复。
即便这世上生就一千个与孟冬相貌相同的人,他们也都与他不同,里头或许会有更具才华的人,脾气更冷更臭的人,甚至也许有一个更爱说“哼”……他们终究都有各自的灵魂。
而她的孟冬,世间最温柔。
暗无光线的斗室里,有人心意相通,相依为命的人之间无需言语;灯火通明的音乐厅副厅内,却有一对厘不清恩仇的旧日怨侣,他们一直在鸡同鸭讲。
“阿九,我知道北溟当年并没有放弃那个复制试验,当时除了许中益我们都参与过,谁心里都清楚,那时候试验几乎已经成了一半。这种成就史无前例,一旦成功当年就是世界焦点,哪里还有1996年的克隆多利羊什么事?”
十音听这样的语气,简直要生出一种错觉,就好像成为世界焦点的人,就是他任远图,他被追光灯烤着,无限荣光。
“没有,他放弃了。那个伪善的瞎子不过说了几句损人不利己的蠢话,一拿分手要挟,北溟立马就打了退堂鼓。男人不都难过美人关?哦,任医师是个例外,任医师自己是个美人……”
柯语微语调平缓,话里话外根根是刺。
任远图打断她:“你独自延续了试验?”
“对。”
任远图猜测:“那两天趁着集体郊游,你潜回所里,去了生殖实验室。你把若海景蓝的试管胚胎替换成了……许中益有所觉察,所以和当时就和你起过争执。”
替换?
柯语微不置可否:“接着猜。”
“有什么好猜的?你行事向来谨慎,景蓝和若海必定以为复制、偷换胚胎的人是我。任远图在这世上早就死了,便死无对证。而以他们夫妻的心地,恐怕是有苦难言,既无法直面这个亲自养育的无辜孩子,又不忍告之以实情后抛弃。他们自己只能长期活在深渊里,自我折磨。”
复制、抛弃?
十音轻推孟冬,任远图是误入歧途了。这样一来,那些移植团队的存在,便有了理由。
难道是柯语微的刻意误导?
“看来你主动了解过他们?”
“我的确后知后觉,是前些年在德国,亲眼见了孟冬的海报……”
“所以你就去打听了若海景蓝一家?”柯语微冷笑,“我以为你这只老鼠从来活在暗处,只有那刻买超跑的虚荣心压抑不住呢。”
“毕竟我对景蓝……”
任远图还没意识到问题,叹了口气,没往下说。
柯语微替他接了:“任情圣你是不是想说,你对所有的女人都一往情深,不可能做出那么变态无情的事,我污了你高洁的名声,对不对?”
任远图没否认。
“孟景蓝并不了解你,她当初鬼迷心窍的,也不过只是任医师这张皮囊罢了。”
十音一阵恶寒,她怕孟冬听了不适,伸手去抚他的脸,被他轻咬一口手指:“没事。”
“呵呵,难道还会有人爱上你里头脏污破败的灵魂?你成了现在的鬼样子,除了我,还有谁认出了你?”
“……”
任远图大约又被呛得词穷。
“景蓝和你分手那晚,你痛苦极了,抱着酒瓶喃喃了一夜,‘莫欺少年穷’,那样子我到现在还在脑子里,没想一次,我都心如刀绞。任医师那时还不肯看我一眼,但我清清楚楚看见,你在深渊里,而那些所谓善良可爱的人,连拉都不肯拉你一把。那个晚上,我就决定了,我要跳下去,陪着你。”
柯语微在诉衷肠,在用丧心病狂的语言告诉任远图,世间只有她懂他、爱他、心疼他。
她声音轻飘飘的:“念念给了你痛苦,那就毁了她的生活;景蓝给了你痛苦,那就让她纠结痛苦一辈子,记得你,一辈子。”
任远图:“所以……”
柯语微抢白:“所以你怎么会认为,我送给了孟景蓝一个真正的你?让她孕育一个你、而后拥有你?我怕不是疯了。”
任远图许是迷惑了:“可是明明……”
明明孟冬就在这里,和年轻时的他生得一模一样。
“那小天才两岁爬上钢琴,就能摸出像样的曲调,他和孟景蓝一样千杯不醉。这你知道么?”柯语微提醒道。
任远图想了想:“这在环境和表观遗传学上,当然可以有很多解释。但我数次取样分析,并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柯语微显然不想和他进行学术探讨,打断道:“看来你真没明白,那我们说回你知道之后。你难过的是给景蓝、若海造成了痛苦?”
“是。”任远图说。
柯语微啐了一口:“你明明又惊又喜,你在赞美造物之神奇,你更在想,怎么既不领我柯语微的情,又能独吞了这份礼物。”
“不,我没有。”
“没有?没有你取他的样做什么?”
任远图显然无言以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