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岩瞬间明白了那篇论文署名余北溟的意义所在。
“是为了践诺,履行日记结尾的承诺,他在忏悔,他说要保护孟冬。”江岩很激动,几乎是感动涕零,“他就真这么做了。我哥怎么那么男人!”
余北溟为隐藏文件夹中的其余pdf作了索引。
十音可以确认,其中近五十余篇应该出自老爸当年投资的那个实验室。她今天才知道该实验室的主要工作内容,是在不断推导前文的“人类面容基因修改胚胎”孕育长大之后,每一年可能遇到的各类健康隐患分析及解决方案。
“他不想把孟冬的信息交给实验室的任何人,”江岩说,“他必须引着团队不断推导、论证,又不得不保护你的信息,他只能告诉团队,整个案例只是他的荒诞构想。所以之前的那篇论文,很可能根本是他根据你后来的dna采样,反推回去重做出来,供团队参考用的。”
江岩在编号最靠后的那篇文件的最末空白页上,再次找到了余北溟的手写亲笔信:
加加,老爸和团队的推演论证试验,从孟冬十七岁起,只来得及做到孟冬六十九岁。现在公司出现了严重问题,试验难以为继了。老爸暂时还不知会面对什么,但相信我们一家人可以趟过去。
不要辜负孟冬,这个老生常谈的问题,老爸仿佛总是在拜托你,但是谁让你和老爸的关系那么好?
也许不用再拜托了。如果你不负嘱托,这个和你相濡以沫了五十年的男人,比老爸陪伴你的年份更长,生儿育女、生离死别、聚散悲欢,想来你们都已经历过,再没有什么能将你们分开。
在可知的六十九岁,孟冬应该依然健康,老爸在这里遥祝孟冬就这么健康下去。糖可以吃,但要酌情减量,毕竟是快七十岁的人了。
孟冬在看么?我想,换我是你,也许永远无法宽恕余北溟。每想一次你经历了什么,便痛彻心髓。但无论如何,看在一颗父亲的心,请替我拥抱加加。
读罢,三人皆默然。
十音忍泪,却发现已经一头栽入了那个毫不吝啬的怀抱。江岩低低在啜泣,许久缓不过来。
“柯语微做的。”江岩直接提出了嫌疑人,“这个蛇蝎心肠,她才是试验的实施人,锅让余哥背,那时候自己跑哪儿去了呢?”
“为什么你不怀疑任远图?”十音问。
“他作案时间不够,当然他郊游最后一天提前回来,帮忙完成也有可能,他有机会成为从犯。但动机呢?首先他从头参与的机会就很少,从被领导批评起,他就开始抗拒这项研究,这事在他看来早就没有价值了。而且,余哥的日记表明,最终定稿的那个脸部修改模型,除了他和柯语微,连参与程度比较高的顾文宇都不知情。”
江岩认为,任远图做这件事情的动机不充分。因爱生恨,报复梁若海孟景蓝夫妇?这更像是柯语微一个人的动机,在江岩看来,柯对任的爱意在日记上是贯穿始终的,从柯语微的芳心暗许,到柯的志在必得,都有笔墨提及。
那么孟景蓝移情任远图的那段时光里呢?柯的表现是什么?
余北溟这样一个观察不算细致的理科直男,当时一半时间在为他的好基友梁若海出谋划策,研究怎样追回孟景蓝,一半时间在为念念的问题焦头烂额。
“所以我哥和叔叔都没注意到,柯在旁早就露出了森森獠牙,她恨透了我孟阿姨,恨她抢了那个渣男。”
十音有些吃惊:“任远图很快恢复单身了,柯岂不正好得偿所愿?”
江岩当即甩出个情杀案例:“即便结果是令凶手满意的,在偏执型犯罪者看来,宿仇早已经结下了,始终是要解决掉它的。”
“这是哪里的案例?”
“四队去年经办的,我亲自跑的现场,”江岩说,“你让厉队来讲,这类奇葩他知道得更多。我对柯的家庭和成长背景不了解,但看得出,在1990年前后,她的家庭居然能公然逼迫她嫁给一个糟老头子为妾,这哪怕是她编造的事件,我猜测她身边确有这样的事例在,她才编造得出来。”
“嗯。”
江岩接着分析:“从柯将精力集中在小白鼠脸部的研究开始,她的偏执人格就有显露。而她在得知叔叔阿姨决定在所内执行试管婴儿那一刻,这个计划应该已经埋下了。当然她锲而不舍研究这项课题那么久,也许还存在其他企图,这同样很可怕……柯到底是什么家庭背景?我建议详细调查。”
“基本算是调查过了,混血毒枭家庭,属大型武装集团,势力主要在m国,连军政府都一度要仰仗的那种家族。”十音简单介绍了一遍柯语微,“我们也是刚译出的背景资料。”
“我擦!”江岩吓到半死,“这种家庭?居然跑去学医?不应该学学科学种田……她隐藏身份入学的?”
“应该不算,在国内柯氏的身份确实是民族商人,柯本人是公益基金会的理事,都是功德无量那种。八年前边防跟脱了的那个毒枭,应该就是她本人,但她的真实身份并未暴露。”
“我擦,知识改变命运!这么说来,她从小到大,也许一直是目睹家人用极端方式在处理大大小小的问题?但余哥字里行间,柯语微明明活得很隐忍。”
“也许和家庭地位相关,她是家里第九个女儿,下面有个弟弟,当时她还没夺得家族话事权。”
“长期被忽略,内显型的残暴。”江岩点头,“所以相比起来,任远图的心思反而不算变态,他更像个仪器,精于计算,永远会选择最优方案。如果他决定响应柯做这件事,需要给他一个利益点,但在这件事上我没看到。”
十音刮目相看:“江岩,你一个法医,堪当犯罪心理专家了。”
江岩害了羞:“仅供参考、仅供参考。我有个朋友是精神病专家,前阵子聊得多,跟他学的。”
“哦……”
十音在思索杜源的行为。
假如任远图,或者说杜源的行为永远倾向于利益最大化,那么在仙鹤谷倾洒氯.胺酮的行为本身,就显得不大合理。这个决定并不够经济,除了大量的货品损失,至少查鹏的人一次性落了好几名在警方手中。
但他急躁、疯狂报复,倒像是丧失理智的最后一击。
杜源一直致力于接洽肺移植甚至脑移植事宜,他不再精于计算,以他的性格,为了报复做不到这个份上。他在着急,因为患病?是下意识里需要抢夺时间,还是担心孟冬这具他认为的“供体”在仙鹤谷出了危险?
这便更不合理。孟冬和他连血型都不匹配。
之前十音和云海都为此疑惑,杜源即便从事多年心理研究,但曾经的他身为关联学科的研究员,怎么可能连基本常识都不具备?
要么是哪里出了差错,要么就是有更大的阴谋。
柯语微作为试验的操刀者,难道始终没有告诉过任远图真相?任远图得到了错误的信息,并始终坚信着它。
所以,他坚信的版本是什么?
古城火灾之前的流产事件,是柯语微和任远图从关系微妙的旧情人到势同水火的分水岭么?
厉锋估计快到了,那边的案件审问细节他们应该更清楚。
十音一脸耐人寻味的沉思,江岩却误会了,脸一阵红白:“精神病专家那事你回去不许说,容易引起矛盾。那人是给我送过花,我都拒收了。”
“……”
十音想起杜源给自己送的花,好一阵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