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过杯子,等着后边儿那句难听话。
“保准我哥气得拉你一起跳河。”
他笑出声来:“你哥……堂堂的辛未科榜眼啊,失敬。”
他垂眸看向手中的金盏,右手指腹摩挲着栩栩如生的浮雕荔枝纹,月华之下,金盏光华流转,杯中茶水清冽,清芬满溢。
她歪着头看他,嘴角微微抿出一个笑来。
他下意识地放下已经举到唇边的杯子,不太确定地问:“又加什么了?”
楚怀婵被气笑,给自个儿也斟了杯,随即举杯在他杯壁上轻轻撞了一下。
声音清脆,伴着她的低笑,随风入耳:“小侯爷也忒狗眼看人……不是,那个,我是说,您眼光也太差了些。您能大度让我泼您一杯茶消气,我还能再给您加点姜汁儿让您难堪不成?”
她以掌捂杯,先一步一饮而尽。
“更重要的是,这种小伎俩,我从不对同一个人使第二次,因为太容易被看穿了,我才没这么笨。”
她放下杯子,还算欢快地接道:“不过呢,这么多年了,我过过招的人里,真的只有小侯爷才这么蠢,连中两次招。”
他那是压根儿没料到有人敢对他使这种小把戏而已。
孟璟本想反驳一句,但她这般做了坏事反而理直气壮的样子惹得他失笑,于是很大度地放过了这个天底下头一个敢当面骂他蠢的人,顺从地随她抿了小半杯。
那点子落寞自然也就随着她这几句调侃倏然消逝,再看不出来分毫。
第20章
说曹操曹操到,楚去尘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说我什么呢?”
他吩咐完艄公撑船,掀帘进来,先冲孟璟见了个礼,“有点小事绊住了,并非有意怠慢,小侯爷见谅。”
“无妨。”
楚去尘看了眼孟璟空了一半的杯子,赶紧执壶给他斟茶。
楚怀婵嘴角一弯:“哥,别添了。不是问刚说你什么么,小侯爷正说你这茶不大好呢。”
又来了。
孟璟递了个警告的眼神给她。
楚去尘手顿住,抬眼看向他,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言不得,只好客套了句:“去尘兄勿信。”
楚怀婵却压根儿就无视了他这饱含威胁的眼神,随口把话接了过去,道:“小侯爷说,露微上品味芬而色鲜,你这却是夏日才采的茶不说,还是等茶叶快散开之时才匆匆忙忙采下的细尖,不是刚露芽的粗芽。”
孟璟抿唇,手上那串念珠从小方桌下甩出去,重重击在她膝盖弯上。
分明是一串祈福用的念珠,但从他手上出来,便变成了似乎可一击取人性命的凶器。
楚怀婵疼得咬了咬唇,从牙缝中挤出最后几个字来:“简而言之,无品。”
楚去尘先看看她,又转过头去看孟璟。
又又又被这死丫头摆了一道。
人家是亲兄妹,孟璟知解释无益,只是赔了个笑,没再说话。
楚去尘看了他好一会儿,似是不可置信,一股脑儿地将桌上另一套定蓝瓷杯全数注满了茶水:“不可能。我这茶难得,小侯爷定是方才尝过其他这才品不出味,再试试。”
孟璟摇头:“这就不必了吧。”
“妹夫,”楚去尘趁他不备,直接将一只茶杯塞进了他手里,“真尝尝,这露微真不是劣品。”
孟璟没反应过来这称呼,愣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拗不过眼前这人,被逼着喝了一杯。
哪知这俩兄妹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怕是惯常以整人为乐,平时这种事怕是没少干,驾轻就熟地逼着他喝了一杯又一杯,到最后他只觉嘴里只剩涩味了,心里只剩了一个想法:他又不是水牛!
楚去尘还不罢手,又往他手里塞了一杯,他生生忍了好一会子,才忍下了将这俩没脑子的蠢货直接扔下阳河灌上一肚子水的冲动。
楚怀婵见他这有苦说不出的模样,毫不顾忌地笑得眉眼弯弯,眼见着他确实要动怒了,这才赶紧阻了那位仍旧执着于灌茶大业的木偶,心满意足地将两盏茶壶一并没收了交给下面人。
楚去尘没了再祸害人的法子,终于消停下来,很认真地看向孟璟:“小侯爷,如何?”
孟璟舌头都有些发麻:“……还不错。”
“还不错?”楚去尘一脸虔诚。
“味醇,色鲜,气芳,人间难得几回……”他实在是夸不下去了,狠狠地盯了楚怀婵一眼。
她将脑袋一歪,冲他挑衅地笑了笑,回了他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楚去尘见二人“眉目传情”,适时噤了声,刻意退开两步去召人上菜,总算是放过了他。
孟璟看她一眼,见她脸上还挂着抹没来得及收敛的洋洋得意的笑,颊边梨涡浅浅浮现,轻嗤了声,好脾气地问:“这就消气了?”
“没有啊。但我也不能以牙还牙赏你一顿板子,还能怎么办?”楚怀婵手肘撑在膝上,托着腮看向窗外,无意识地噘了下嘴,语气听着怏怏不乐,唇角却止不住地弯了弯,“只好……就这么算了咯。”
到底是小姑娘,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孟璟失笑,看了她好一会儿,没再接话。
楚去尘见这边没了动静,这才过来殷勤斟酒布菜。等茶余饭毕,他又召人撤了桌再上酒。酒过三巡,他开始管不住话匣子:“万寿之后,万岁爷下的头一道谕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