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盛流玉曾在不死木上入眠,木头寄存了他很多的梦。
小长明鸟也是会做梦的。
那些断断续续的梦被猫捕捉到,再放给谢长明看。
谢长明看不真切,那都是些模糊的影像,他看到盛流玉将什么东西埋在树下,挖出来后才发现是一个破损的蛋壳。
盛流玉曾经想把自己的蛋壳送给谢长明,最后还是没送。
树下埋了一个破损的蛋壳,原来盛流玉曾经想把自己的蛋壳送给他。
不死木是小长明鸟曾经的巢穴,小鸟只有停驻在不死木的枝头心中才会有安稳凝聚。现在不死木被他亲自毁掉,做成射出的箭,他决意不再回头。
大多数时候,盛流玉看起来都很娇贵,像云端之上的花,遥不可及,一触即碎,但实际上骨子里的刚烈无人能及。
他要杀掉当时所有在场的长老,不仅是为了证明诏谕为真,也是不想再让长明鸟一族延续这样的命运了。
谢长明小心地拾起蛋壳,慢慢地擦掉尘土,收了起来。
背后有脚步声传来。
是盛百云。
谢长明转过身看他。盛百云缺了一只眼睛,与小长明鸟相比,他的五官更冷硬一些。
杀掉盛百云不是一件很难的事,但一来会惊动天神,二来盛流玉堕魔,盛百云突然横死,两者之间的关联,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
盛百云道:“我当时问他,付出一切会不会后悔,现在看来,他大约是不会了。”
谢长明冷淡道:“你恨天神,更恨的是无能的自己。”
所以他才会那么揣测盛流玉,才会那么厌恶自己的孩子。
盛百云没有否认,他似乎是想起了盛流玉。在小重山的时候,盛流玉几乎没有笑过,其实他笑起来的模样有点像越灵。
过了一会,盛百云说了一句谢长明意料之外的话:“算了,接下来的事也没有必要了。我不会再开祭典了。”
他的神色显得很寂寥,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了:“其实现在也已经足够了,我不会再为天神传话。他……他只是堕魔了,你们可以去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永远都不再回来。”
“我没有希望他死。再怎么说,他是越灵的孩子,我是他的父亲。”
谢长明并未拥有过亲情,也不明白父母对子女的感情,但很清楚人心难改,盛百云恨了盛流玉两百年,会这么轻易地改变吗?
谢长明觉得很难,但他不得不暂时相信。
在他去往魔界,找到盛流玉之前,修仙界不能再起波澜了。如果只有他一个人,那怎么样都无所谓,但他有了一样身处险境却必须保护的珍宝后,每一个决定都要更加小心。
他得先做两件事。
找到照世明,问他盛流玉同他做了什么生意。
以及,讨回小长明鸟的左眼。
作者有话要说:
东风著意,先上小桃枝。——《六州歌头·东风著意》宋代韩元吉
第166章 交换
照世明消息灵通,又一贯狡兔三窟,找到他全部的藏身之所,谢长明也颇费了一番功夫。
谢长明自湖中捞起装有照世明一魂一魄的容器,随意地扔在湖边的枯草上。他坐在一旁,从湿透了的衣袖中拿出一枚青蚨铜钱,轻轻吹了口气,那枚铜钱便瞬间干透了,无火自燃,发出一团很亮的光。
须臾,不远处的湖面上显出一个传送阵,走出了个什么不是人的东西。它有着女子的体态,长发及腰,红扇掩面,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模样似乎很美,身形隐没在夜晚的雾气中,一步一步朝谢长明走来。
谢长明也没有看它。
直到走近了,它轻轻移开扇子,那是一张狰狞的,只剩白骨的脸,空洞洞的眼眶里只点了一双瞳孔。它娇笑着道:“客人实在是不走运,奴家还未梳洗打扮,白天可不长成这副模样。”
朝为红颜,暮成枯骨。
照世明喜欢制作各种样式的木偶,眼前这个也是他的得意之作。白天的美人相会引诱心志不坚的凡人,让他们做出不理智决定,而晚上他们再见恶鬼相时又会十分恐惧,为之后悔。这样的反差太有趣了,即使恶鬼相会影响到一部分生意,照世明也很满意这个作品。
木偶猝然弯下身,上半身像是忽然失去力气,骤然垂在谢长明眼前,白骨狰狞的恶鬼相栩栩如生,声音却十分动听,像是人间的年轻女子的:“客人倒是与旁人很不同,请问您想要做什么生意?”
谢长明身上戴着不动木,不论是燃烧铜钱,与不知身在何方的照世明建立联系,还是被木偶接近,都未曾暴露他真正的修为,木偶只把谢长明当作一个寻常的客人,法力低微,不足为惧。
谢长明抬脚踢了那个容器一下,没用什么力气,但足够让木偶注意到那是个什么东西了,他说:“照世明,我在找你。”
木偶吃了一惊,再也没有之前的从容不迫,似乎变得很急迫,可惜骷髅脸无法表现这么复杂的情绪,反而更加诡异:“客人!有什么事可以好好说——”
“啊!”
木偶的话没有说完,转而发出刺耳的尖叫。
刀刃抵在容器上,很轻的一下,容器便破出一个口子,里面寄存的魂魄感受到危险,在里面摇摇晃晃,想要逃出来。
谢长明站起身,方才劈开容器时的动作很轻松,实则容器上面布满了禁咒,保护严密,堪称万无一失。
木偶捂着脸,仿佛陷入极度的惊惧,四肢被某些看不到的线操纵,扭曲地伏在地上。
照世明的魂魄分散在四洲各地,并不影响他保有理智和修为。为了防止身体和灵魂不能匹配,每隔一段时间,照世明都要收回一部分灵魂,融入身体,再重新存放。人的魂魄可以寄存,却不能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