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如我如何好端端地从綄熙山庄跑到荒郊野外的一颗老榕树上?总不能说是来看风景的吧!可要是我说是被独眼张或者某某人抓来的,肯定又有人要问,那些人抓我做什么?!一来二去,我以前的那些事被全挖出来也不无可能。
如今混迹在长安城名流权贵之中的宁海瑈,决不能让人看到一点污垢。
现在想来,在那样危急的关头,我脑子里还能清晰地分析利害,除了那个不得以的原因,其实还因为当时,那个人和我在一起。
笑笑生,一定会想办法解围,从他适才对我的态度来看,他应该是位知恩图报之人,一定会救我出去。
不得不说,有时候脑子好使比身手敏捷更为重要。
果然,就在火烧眉毛之际,笑笑生抓过我的腰带,像拎一只动物一样,将我提上了半空。
他就像一只黑色的猎豹,跃起时仿佛没有重量,却又凌厉非常。我感觉脸上瞬间被树叶划拉了一下,然后是一股新鲜的空气钻进鼻子。
笑笑生竟然拎着我这样一个大男人从树冠上跳了出去!
那一刹,我看见身下的火焰,只觉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那种感觉非常奇怪,不是害怕,更像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享受。
私兵惊呆了,虽然在之前的追捕中他们已经知道了刺客的身手,但此人能够凭空腾上离树冠两丈来高的高度,已然不是普通的刺客。
待他们回神之际,笑笑生拎着我,已稳稳落在榕树五六丈外的林子里。
私兵举着火把,径直追来。这五六丈的距离,他们很快便到了跟前。
我心想他们要是看见我,除却之前的顾虑,他们一定会怀疑我与笑笑生的关系,到时候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于是我几乎是狼狈的挣脱开笑笑生扯住腰带的手,像耗子一样弯身躲在旁边一颗大树后面。
笑笑生看了我一眼,也没什么反应,突然就朝攻上来的一个私兵飞踢上去。
那私兵惨叫一声,正好落在我面前。是时旁边火把通明,那私兵显然还有意识,突然见到我的模样,好像是吃了一惊的样子,我心叫不好,慌乱中从旁捡起一个石块,抡起膀子就往他脑门儿上砸去。那私兵闷哼一声,晕死过去。
我松了口气,抬眼再看时,笑笑生已放倒了七八个私兵,只见火光中他身形倾长,灵动之极,近身丈余无人能近,确实是有些本事的。
当笑笑生将放火的十几个私兵统统打败之后,我对他的欣赏已经转变为崇拜了。
若有这样的人才留在身边,便是来十个独眼张,又能奈我何?!
正当我胡思乱想时,黑衣侠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立在我面前。
我看见他的手受了伤,暗红的血沿着他的手背流下去。
我拍拍身上的尘土站起来,厚着脸皮朝他笑笑,却不知说什么好。
这时,不远处又出现了一丛火光,数量比之前更多。
一定是其他私兵听见动静追来了!
看来,又勉不了一场交手。可,笑笑生已经受了伤,不能再冒险了。
我几乎是立即就做出决定,握住他手腕说:跟我来!
笑笑生愣了愣,我相信他那时心里有许多疑问,比如我为何会爬上那棵榕树,为何故意躲避私兵,又为何一二再的帮他?
但他始终没有问出来。
有时候,和某些人最好的交流方式不一定是用语言。这一点,在以后与那个男人的相处中也日渐体现出来。
呵~可话说回来,关于那第三个问题,我那时为何会帮助一个与我努力攀附的富人为敌的盗贼,的确也是之后困扰我很久的问题。
记得那天,我和他一起走了很远的路。
很奇怪,那晚一直没有月亮。黑暗中,我只看得见他挺拔的侧影。
我们一路无话,到达山顶的时候,东方的远山后,已吐露晨曦。
绢流入潭的潺潺声,鸟儿清脆的鸣叫声,混合着我沉重的呼吸声,飘荡在头顶上的天空。
山脚下的废墟仍在冒着黑烟,内史大人的家眷围在一起相互倚靠,经过一夜折腾,他们大多正在熟睡。
最危险的地方一定是最安全的。我笑着说:他们一定想不到你就在山庄附近。
笑笑生的眼睛看着东方,好像并没有听见我说话似的。
这时,他慢慢扯下了蒙在脸上的黑巾。
我曾经想象过这个男人的样子,猜测他的脸上一定有什么特别引人注意的记号,比如伤疤,比如胎记。
可那个男人的脸上除了汗水,简直光洁如玉,我完全想错了。
尽管一缕黑发仍然遮去了他的半张脸,但我仍能在晨曦温柔的光辉中看清他棱角分明的轮廓。
那是一个年轻的,与众不同的男人。
原谅我实在不能用英俊,漂亮诸如此类的浮夸之辞去形容那个男人的外表。
对我来说,他就是与众不同的。
这样的感觉似曾相识。
笑笑生转头与我对视,仍是面无表情,眼淡如水。
这时,他伸出手,用手上的黑色面巾认真擦去我脸畔沾上的泥土。
我有些尴尬地咳嗽几声,收回目光,随着那一上一下的手臂,看到他的肩头,然后,我便看见了悬在他左耳上的黄金耳环。
那只指头大小的环形耳环上,镌刻着一只匍匐着的貔貅。
貔貅刻纹精湛,栩栩如生。
但,这全不是关键。
关键是,这只貔貅耳环,我曾经见过!
没错,十年前,在唐文渊的左耳上,我见过一只同样的貔貅耳环。
第11章 暮晓川
那少年光影交错的面容在我脑子里明灭,我仿佛又看到他耳垂上的金色点缀。
我敢肯定,十年前后的两枚貔貅耳环的确是一模一样。
可是,唐文渊已经死了,那么~如今站在我面前的笑笑生戴着的这枚耳环,兴许并不是唐文渊那一枚,毕竟这样的耳环在长安城里也不是什么新鲜事物。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笑笑生的那枚就是唐文渊的遗物,只是不知道有过什么样的机缘才流落到笑笑生手里。
这是我在那一刹能想到的最好理由,但我几乎又同时否定了它们。
因为我发现巧合的不仅是那枚貔貅耳环,还有它们配戴的位置。
唐文渊给我的印象很深,时隔十年,我仍能想起关于他的一些细节,恰好包括那枚耳环。
我记得,那少年是将耳环戴在左耳垂的底部,不像我老娘一样将耳针从耳垂中部穿过。
而笑笑生,那个侠盗,也是将耳环戴在左耳垂的底部,是以耳环可以呈现出完整优美的弧度。
想到这里,我发现自己的思想开始不受控制,它在挣脱法则,电光火石的在我头脑里蹦出一个声音:唐文渊就是笑笑生,笑笑生就是唐文渊!
我脑中一片空白,恍惚中看见对面的男人动了动嘴巴。
狗儿~
我好像听见他这样叫我!
我无法形容那一刻的震惊,我几乎就要冲上去,扯开他遮住右脸的头发狠狠发问:你小子不是被斩首了吗?!他娘的你早就认出是我对不对?!装什么大侠呀你!
可笑笑生的眼神忽然透出一种狠,那样的冷酷绝然不应该出现在一个遇见当年亡命兄弟的人的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