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罢,我也别迈关子了,此人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同我一样,区区一名面首罢了!宁海瑈之后,这大明宫内,应属他和他兄弟最得宠幸吧。你猜得没错,这大周朝内能够兄弟上阵服侍武皇的,只有张昌宗与张易之了!而那日我在蓬莱殿遇见的,正是张易之。
提起此人,真是让人不舒服呢。不过,我愿赌服输,怨不得别人。不失偏颇的评价,张某人的确算个人才。那小子精通音律歌词,随便一样乐器到了他手上都能玩出花儿来,更可气的是,此人处事非常老练,懂得以退为进,善攻心计,比起他那个草包弟弟,不知强出多少倍。
再说那天我画像,张易之拨瑟,配合无隙,倒是相得益彰,锦上添花,哄得武曌高兴。临了,那老妇人特意叫张易之留下,我自然知道接下来那二人的勾当,倒也庆幸能够全身而退。
我急急地去到殿外,夕阳下的宫城已笼入一片金黄。我在一众侍卫之中搜寻,始终没有见到暮晓川的身影。我上前询问晓川的去向,方知那小子竟然是左金吾卫将军,赶巧儿了左右金吾卫酉时轮职,这会子,左金吾卫已出了玄武门,驻扎大明宫以东。
进出宫门自然是不容易的。我立马回到画院,交了差事,向管事的要了腰牌出宫。当我去到禁军驻地,天色已尽黑了。
我试图让守门的士兵替我传话,可他们白了我一眼,根本连嘴皮子也懒得动一下。我心头是一万个不满,却也只能忍气吞声,要知道在这种地方逞能,那就是一个死。
无奈下,我只好立在远处的一棵歪脖树下等,等那个人自己走出来。
呵呵,我是个傻瓜对不对!
明明可以精心策划一场毫无破绽的偶遇,伪装成波澜不惊的样子,然后无所谓地问他,这些日子,你去哪里了可我偏偏要守在人家门口,要天下所有长眼睛的人都看出我对那个人的担忧。
我站在树荫下饿着肚皮喂蚊子,觉着天气又湿又闷,好像,快下雨了。我心头沉了沉,心想若是下起大雨,本来渺茫的机会便要全被冲散了。
不想,暮晓川却在这最后关头,赴外晚归。
那个男人穿着便服,头发松松垮垮的束在头顶,仿佛悠然自得。我暗自窃喜,犹豫良久,终于鼓起勇气唤他的名字。
晓川见到我,显得有些意外。他走到树下,问我怎么来了。
我说,看你来了。
他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不再说话,只是一眨不眨地看我。
我脸上发烫,却仍是故作镇定地说:我以为你死了。
晓川似乎有些动容,对我说:多谢你。
又谢我?我故意问。
他嗯了一声,说:若非你向公主举荐我为副统领,我便没有机会保护圣上,讨这金吾卫的差事做。
我笑了一下,他说的与我之前的猜测八九不离十,于是我说:都是你用命换来的,犯不着谢我况且,我不喜欢你对我这般见外
呵!我如此明示,已经不管不顾了。
也许是我和他之间压抑的气息牵动了湿热的空气,苍穹天幕,终于落下雨滴。雨水落在头顶树叶上的声音啪嗒啪嗒的响,越来越密,越来越疾,恰如我的心跳。
我送你回去。他说。
雨停再走吧。我说。
那我去取伞他说着便要离开。
我看着他的背影浸入雨幕中,心里突然涌起一股酸楚。我冲上去拉住他,几乎是用一种脱力的语气说:暮晓川哪儿也别去,和我一起
晓川僵僵地站着,即不回头,也不讲话。雨水很快淋湿了他的头发,衣裳萧索的背影,叫我心生怜惜。
我走近一步,从背后抱住他。很轻,很轻的拥抱,我不敢用力,害怕身体内呼之欲出的狂热将他吓跑。
我想对他说,我很担心你,很想念你,或者干脆说,我喜欢你可我一个字也讲不出来,觉着只要能像现在这样依偎在一起,只要他不再拒绝我,便什么都够了。
怀抱里的那个男人转过身子,温热的鼻息轻轻在我脸上流淌。
他的眼睛,是那么亮,那么美,看我时候,像是深深的湖水,温柔又多情。
可那双眼睛,忽然闪过一丝异样。他的主人推开我,又回复到一身冷漠。
我随他目光回头看去,见一顶四抬青色的轿子落在不远处,从里面走出一位红衣小姐。
是连花音,她怎么会来这种地方?正当我疑惑,那女官撑着一把油纸伞信步朝我们这儿来了。
不等我问,花音倒先开了口,宁公子,你怎么来了?
我暗笑,我还问你呢!可那女官不等我回答,转眸对我身边那男人说:回来了怎的不进去呀,若是感染了风寒那还得了!
我脑子一响,有些没反应过来,看晓川时,只见他神色颇为尴尬,对那女人说:找我有事?
花音从手底下递过一把纸伞,羞道:将军适才走得急,担心你淋雨来着,便送伞来了,谁知就追到这儿了。她咯咯娇笑,接道:不枉我走一趟,快撑上吧。
我看见晓川从花音手里接过那伞,心情,沉入冰点。我一厢情愿的臆想事情经过-我们的金吾卫将军轮职后去了尚宫局司言的府上,两个人推心置腹,聊天谈情,这会儿仍是难分难舍
呵!他娘的,我就是个白痴!
宁公子可是去淮汀阁,天雨路滑的,乘轿子去吧。花音殷勤地说。
哼!我不识趣的冷叱一声,回道:不用了,反正已经湿透了告辞!
拿着。有人命令我。
我侧目看去,不知何时暮晓川用纸伞为我摭了雨,自己站在了伞外。
雨水沿着他的额头往下淌,流进他黑亮的眼睛,有一股温热却从我的眼角溢了出去。
我挥手一拂,纸伞摔落,摇摆着停在那男人足畔
我守住了尊严。
回去的路上,我这样安慰自己。可我仍然难过得要死!磅礴大雨中,我的眼泪像是绝了提,止不住的往外冒。我从来没哭过,哪怕是在街边要饭,我也没流过半滴眼泪。然而那晚,我将这二十几年的泪水都抽干了。
我病了,病得不轻。我浑身乏力,咳得厉害,郎中抓的草药根本不管用。最后,我连下床的力气也没了,还好白日里有一两个好心的书生为我送饭,不然,我可能会饿死。
我终日浑浑噩噩地躺在床上,睡不着的时候便胡思乱想,我想起老娘,想起那口地窖,想到除夕的美妙我惊觉,这些年,许多事情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唯独有一样根深蒂固,那便是~孤独。
我是孤独的。孤独的出生,成长,还有寻找。开心,难过,都不会有人真心与我分享。本应该被扼杀在娘肚子里的生命,注定是被这个世界抛弃的孤儿
我想起那个黄瘦的女人,我的老娘,如果她还活着,会因为我今天的成就感到欣慰,还是遗憾呢?
一天晚上,我梦见了暮晓川,那男人抱着我,喂我喝药水。我满嘴胡话,在他怀里哭,哭着哭着我在自己的梦里睡着了。第二天,我觉着精神有了好转,想要看看外面的风景。于是我上了二楼,却见一个人正在更换屋檐下破损的字画。
我惊呼,鹤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