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菁讲故事的时候特别温柔,因为她想起了远在故土的孩子,心里自然就柔软了许多。她的声音极富质感,悦耳动听,细腻婉转,天生就带有感情色彩,加上她脸上那种母性的光辉,混合成了一股温暖的甘泉,缓缓萦绕在华樱心田,一点一点地滋润着干涸的他……
“孟母三迁”的故事是出自三字经,讲的是孟子的母亲为了使孩子拥有一个真正好的教育环境,煞费苦心,曾两迁三地。
文菁不会忘记,上一次因为在樱花林里跟华樱说了几句话,结果差点招来杀身之祸,幸好华樱和木野出现得及时。对于这一点,文菁心里十分矛盾,华樱也算是救了她,可他却是将她接走的人……
文菁因为那次的事,心里有点阴影,所以每次给华樱讲故事的时候都会比较小声,时不时留意着门口和窗户的动静,就怕会被人偷听了去。
文菁讲得很认真,华樱也认真地在听,一双深邃的眼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文菁,渐渐的,他眼眶里似有隐约的晶莹在闪动,他白皙的俊脸,鼻子微微泛红,他就这样痴痴地望着文菁,直到她讲完,他都还是一动不动,嘴角挂着傻笑。
文菁不会知道,华樱此刻的心情有多么复杂,多么开心。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几岁大的孩童,依偎在母亲身边,调皮,撒娇。他灵魂深处的孤独,伴随了他多年,如今,因为有了文菁的存在,他空洞的心,慢慢的感受到了温情,好像没有那么冷了,好像心头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想要破茧而出……是感动,是幸福。
他的感动和幸福是如此的渺小,简单,甚至是卑微的,可他却渴望到如同着魔。
文菁转头,倏地望进一片闪耀着星辉的眼眸里,她感觉胸口泛堵,华樱的眼神在告诉她,他很快乐。他竟是这么容易满足……文菁又想到了自己的曾经,在她最初认识翁岳天并跟他走的时候,就是如华樱此刻的神情。
文菁甩甩头,调整一下情绪,小声说:“你……你有听我讲故事吗?”
“嗯。”华樱呆呆地点头。
文菁略显不悦,蹙起了眉头,她以为华樱走神了,没听她讲。
“华樱……”文菁才刚一喊出声,就接触到华樱委屈的眼神,怕这孩子又使犟,文菁只好改口。
“弟弟,那你说说,你认为……孟母为什么要一次次地搬家呢?”
华樱一听,果真脸上露出了思索的神情,黑漆漆的大眼睛转了转,纯真可爱的模样,太萌了!文菁一个不留神就会感觉炫目……华樱的魅力太神了,文菁嘴里那句责备的话竟然一下子堵在喉咙没说出来。
文菁眼里带着小小嗔怒,不自觉地伸手点了一下华樱的鼻子,就像她以前对小元宝那样,她自己没发觉,在她说话不知不觉放柔了声音,有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疼惜:“你呀,调皮,不好好听我讲故事!”
“啊……”华樱先是一惊,缩了缩脖子,然后开心地笑了:“姐姐,你是在跟我玩儿吗?”
这一笑,不同于先前他满足的神情,却同样的震撼人心,纯美得让人目眩神迷,仿佛整个空间都因他这一笑而亮了起来。
“姐姐,是不是我说了就能有奖励呢?”华樱望向文菁的眼神居然有几份俏皮。
文菁一愣:“你真的有听我讲?那好,你说,只要说得对,就有奖励。”
文菁之所以答应华樱的要求,一是因为她觉得也许华樱不能正确地说出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她觉得华樱纯真的一面确实就是一个未曾被教导好的孩子,孩子通常都是很渴望得到父母的称赞和认同,这种心理从小到大以至于成年之后都会继续存在。一些孩子因为在家里得不到父母的正确引导和认同,所以才会变得叛逆。
文菁以前为了教导小元宝,曾经看过不少关于这方面的书籍和资料,在伦敦还上过辅导课程,所以她很明白,哪怕是在大人眼里微不足道的奖励或赞美,对于孩子来说却是足以让他们高兴半天,甚至铭记在心的。
华樱听文菁这么说,他那双黑曜石般的瞳眸里顿时又亮了几分,献宝似的说:“孟母三迁的故事说明了一个母亲的用心良苦,同时也说明了一个人的生长环境很重要,特别是在小的时候……”
文菁的嘴角隐隐抽动……好吧,她承认,华樱确实太聪明了,他除了能说纯正的中文,他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接受中国的文化,并且体会到其中的含义,实在让人惊喜。要知道,文菁小时候第一次听的时候没有明白故事的意义,是文启华很耐心地讲解,她才懂的。而华樱,他没有接触过这方面的东西,却能这么快就体会到,不得不让文菁再一次地惊讶。
“姐姐,我说得对吗?姐姐?”华樱摇摇文菁的胳膊,有点不确定。
文菁心里一动,一霎间的念头闪过……既然华樱的理解能力都能到这个层面了,她应该再深入一点,趁此机会让华樱更加有感悟。
“咳咳……你说得很对,那个……奖励的事,我会考虑的……我还想说的是,故事里那个叫孟子的小朋友,他最先居住的环境不好,其实,你住的环境也……也很差……”文菁小心翼翼地瞄着华樱的脸色。
华樱眨眨眼,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脸上露出茫然不解的神情,文菁太熟悉他这反应了,接下来一定又是一连串的问题……
果不其然。
“姐姐,你觉得我这里的条件很差吗?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尽管说。是不是不够暖?姐姐说还缺什么?只要我能买到的,一定给姐姐买回来……姐姐……”华樱抱着文菁的胳膊不放,神色紧张。
文菁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要淡定……不能这么快就没了耐心。
“华樱,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不是说你这里的条件差,我是指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前几天我讲的那些故事里,有好人,有坏人,你当时也理解了的,对吗?你知道做坏事的小孩是不会被爸爸妈妈喜欢的,而你,从小就被前任组长教坏了。因为你在他身边长大,他没有告诉你,实际上他教你做的那些事都是坏事,你8岁的时候就用刺刀杀过人,你的双手沾满了血腥,你做的事,是善良的人们都不会去做的。你的生长环境不好,因为你是在组织里长大,这么说,你明白了吗?”文菁这番话算是很委婉了,用词没有太犀利,就是考虑到华樱兴许一时接受不了她的这种言论。
但即便是如此,也足够让华樱像受惊的小兽一样恐慌。华樱放开了文菁的胳膊,绝美的面容血色尽褪:“不……你胡说,他不是坏人,没有教坏我,我也不是坏人,我不是!”
他一步一步在后退,脸上充满了痛苦的挣扎,眼底那浓浓的悲伤和恐慌,让文菁竟然忍不住鼻头一酸……
“姐姐,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为什么!”华樱愤怒的低吼,握紧的拳头在门板上重重捶了下去……
华樱负气走了,比前几次气得还凶,对于华樱来说,前任组长是很重要的人,据说是因为华樱的亲生父母抛弃了他,他才被前任组长在垃圾堆里捡到的……
虽然前任组长一向都十分严厉,一点都不亲切,还时常对华樱打骂,可是华樱一直铭记着收养的恩德,他总认为,如果不是前任组长,他可能早就死了。
因此,在文菁说前任组长教坏了他的时候,他无法淡定了,尽管他很在意文菁,还是被激起了内心的负面情绪。也只有文菁敢在他面前这么说,换个人的话,此刻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这是华樱第一次发这么大的脾气,摔门而去,文菁没见华樱这样激动过,她仿佛可以从刚才的一个眼神里,感受到他那颗支离破碎的心,因为她的一席话,他心中的幻想破灭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好孩子,他想要当一个被大人疼爱关心的好孩子,他总是在催眠自己,如果他好好的,说不定哪一天,他找到了亲生父母,他就可以得到父母的爱,他可以像普通人那样拥有一个完整的快乐的家庭。
可是,文菁却说他做了坏事,并且还是前任组长教坏了他……华樱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他是被前任组长抱回来的,从有记忆开始,他就只知道前任组长和他的奶妈,是他最亲近,最信赖的人。
只可惜奶妈很早就过世,华樱将她看作母亲一样,前任组长在他心里就好比是父亲的位置。现在,文菁所说的话,颠覆了他从小的信仰,他以为自己所做的都是应该的,以为他真的天生就该为组织奉献出自己的一生。
文菁感觉浑身冰冷,瘫软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