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红兵这才睡眼惺忪地抬起头。
他意识到现在的场景,一张脸涨得通红,讷讷不敢说话。
“晚上还是要保证充足的睡眠,希望同学们要好好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老教师在讲台上苦口婆心了几句,然后他看到刚才那个李红兵不以为意的样子,火气再也压不下去。他运运气,“当然,如果真的不想上英语课,我也不强求。你可以不来上课,只要考试通过就行。”
说完这一句,老教师再没把目光放到李红兵身上。
课堂继续。
……
下课后,何曼玲还在说刚才那个李红兵呢。
因为这小半月以来,同学们基本是吃饱能睡就行的心态,大家都拿出一切时间来恶补各方面的知识,书不离手。就是他们宿舍的美娟,每晚哄孩子睡觉,都是念一段段的课文。
所以,李红兵的行为很惹眼、很突兀。
尤其是她们还听到,李红兵的室友说,“红兵,你怎么那么缺觉呢,在宿舍你也是一直睡觉。春困秋乏没错,可我们好不容易上了学,要珍惜时间呀。”
林青禾三个却见到那李红兵只是敷衍地点点头。
“算了,别管人家了。咱快走吧,一会基础课可是和文学专业一起上的。”林青禾道。
何曼玲这人啥都好,就是有时候太热心了,特别爱刨根问底管闲事。她自己都说,她当时是考妇联干事,但被革委会主任的女儿顶了,才去接了她妈的班做售货员。
果然,等她们三个跑到教室的时候,前三排都没位置了。第四排都快坐满了,三人赶紧坐下。
他们的教学内容还未正本清源,课本暂时还是运动前、运动期间工农兵学员上课用的交织在一块用。尽管如此,但北大课堂的自由之风在中文系却已经恢复。
年龄较大的男学生,老师都会允许他们端着茶缸子上课。教授原话,坐在最后面,想抽烟也行。
中文系的上课氛围林青禾很喜欢。
自由、平等。
在别人眼里可能有些枯燥的古文,林青禾却觉得经过了教授们或是诙谐幽默,或是引经据典地讲解之后是那么迷人。
林青禾自己不觉得自己在基础课和公共课上的表现特别,但在校友和同学们眼中:
其他同学听大课时,过不了一两个小时就会驮着背坐着,认真一些的会用胳膊肘拄着桌子。
林青禾呢?她能端正坐姿,从上课到下课都不带变的。
下课了,大家伙着急忙慌的或是往厕所跑动或是去水房打水时,林青禾有时是迈着仿佛量好的步伐抬头挺胸穿梭在走廊中,有时是站在窗前眺望远处。只有在午饭后,林青禾是最闲适的。她两手插裤兜,略微抬高下巴,对着同学们微笑、招呼。
以至于在10年后的同学聚会时,林青禾听有同学这样说时,她干了一口茅台感慨:
“唉!我家老卢就这样儿!我不知不觉的把他那个样儿学的入木三分!”
至于学习上,那是因为她小时候唯一能接触到外面世界的东西就是家里用来糊墙的报纸,就是文字。这让她面对文字时能快速沉静下来。
四年级以后她被牛棚那些教授有一阵没一阵地教导,尤其是杨弘儒,那是一直教到她高中毕业的。从小的学习经历也让她现在比同学们能更快适应教授们的上课风格。
她在学习上有自己的技巧,她也讲究效率,做什么事都喜欢提前规划好。
她按照自己的速度行走着,正如她开学典礼说的那般:“路就在自己的脚下!”
对于中文系的学生来说图书馆,是比课堂更吸引他们的地方。
尤其是青禾的新闻专业,目前还属于保密专业。但他们被告知本专业的学生可以查看一些外刊,甚至被允许到总参三部礼堂观摩“内部影片”。
运动时期关闭的外国小说阅览室也对他们开放了。推开沉重的木门,林青禾觉得自己仿佛是一脚踏进了厚重又多彩的新世界。
禁书开禁,人满为患。
林青禾原来在外面的书架上偶尔看着本《童年》或是《老人与海》或是《安徒生童话选集》都兴奋不已,更别提在这间特殊的阅览室了。
……
周二晚上,林青禾特意比平时早了半小时从图书馆回到宿舍。就是为了明儿,她妈和安安要来,她提前收拾东西。
没一会,外头传来敲门声。林青禾还以为是谁玩意带钥匙了。
结果门一开,一个陌生的女同学站在门外,那女同学仿佛是刚运动完,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
“同学,你找谁?”林青禾问,她确定这个女同学不是她们系的。
那女同学扶着墙喘气,“我,我找林青禾。”
林青禾一愣,找自己的?
“我就是,同学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那女同学也一愣,她开学来晚了,错过了开学典礼,自然没有见过青禾。
这会儿只见这位女同学一拍大腿,额头上还带着因为刚才跑错楼,里里外外爬了十几层楼的汗珠儿。一开口,一股东北大碴子味:
“艾玛林记者,总算是能亲口和你道声谢谢了。我叫唐月,哈市人。
75年看到省报上你那篇何小西同志的报道。那时候我正高中毕业面临着即将下乡插队的命运,当时觉得前途一片迷茫。因为我哥哥姐姐们都陆续去插队了,我不能接受他们变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
我不是看不起农民,就是我哥我姐吧,从小就特别优秀,尤其是我姐,她是老三届,曾经还差点出国留学了。没想到赶上……所以我当时看到她包着头巾,拿着镰刀的样子我就心酸的不行。下乡那天我本来觉得天都是灰暗的,但是在火车上坐我隔壁的同志给我一份报纸看。
我看到何小西同志的事情深受鼓励,她经历过那样的事情都能坚强起来重新活出自己。我想我也可以!
后来插队了,我同学们在一日日的劳作中接受命运了,但是我没有。我一边下地,一边继续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