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二人见面已是寻常,然这一日至少同桌用一次膳的习惯却始终不曾改变。
二十九年里,有那么两回,苏贵妃得宗室命妇相邀,出宫赴宴。然待回来,陛下总是给她备着膳食,哪怕是极简单的一盅燕窝,一盏新茶,这一日里总要二人同用一次。
故而莫说今朝,苏贵妃从寺庙归来,本就还未用膳,天子遂已在此等候多时。
帝妃二人持手坐下,对面用膳。宫人们早已通透此间规矩,只井然有序地躬身退下,合上殿门。
“洛阳传来了消息,六郎不太好。”皇帝夹了一方百岁羹放在对面小碟中,“你前头十数年身子虚没养他,后来两年倒是同他处的很好,到底母子连心。”
“对他好又何用,他还不是一心沉迷佛|道,说走就走。且不论臣妾,便是给陛下您,亦不曾尽过孝道。”苏贵妃言及此,眉眼里多了两分怒气,转而却也敛尽了,只给皇帝舀了盏汤奉上,只叹道,“罢了,他既懂佛法,便该释怀。生死有命,缘分浓浅,一切强求不得。”
殿中有短暂的静默,皇帝盯着苏贵妃。
须臾,苏贵妃垂眸低语,“陛下且多派些御医去,无论如何总要保条命的,总是臣妾身上掉下的肉……”
“朕已经派去了。”皇帝闻言,面容重新变得柔和起来,只端过方才苏贵妃奉上的汤慢慢饮着,“都是杏林圣手,总得将人治愈了。”
这一夜,皇帝没有宿在飞霜殿,而是去了身子不适的穆婕妤处。
皇帝走后,苏贵妃来不及松下口气,只召来安嬷嬷,让她耳语传话给冷宫处的人。
“让他拣着这两日赶紧走,越早越好。”
苏贵妃微微蹙眉,回想着方才皇帝的反应,他亦在意这个为他收复了长安的小儿子。若是真的养好身子回来……
日升月落,转眼黎明晨光初露。
宝华寺藏经阁的二楼寝房中,裴朝露幽幽转醒,疲惫地睁开双眼。待神思慢慢聚拢,辨清身处何地,便也想起了前后缘由。
一夜荒唐,初时她只觉难堪和委屈,便拼命推拒。
李慕哄她又慰她,却亦始终顺她的意思,守着最后一道防线,
直到她面上血色退尽,气息翻涌间满腔血腥气弥散,他终于施力控住了她双手,将她扣入怀间,将自己送入她心房。
她却始终没有安分下来,搂着他撕咬,却又一寸寸逃离。
衣衫褪尽,耳鬓厮磨,他们之间不是没有过。
她也并不在乎李禹如何,亦不在乎太子妃的头衔,可是她和李慕,曾经这样欢好时,是他们情感最真挚的时候,是最好的年岁。
现在,这算什么!
“我不要——”她咬着他肩头细肉,哭出声来,“不要这样——”
“不要这样,你就要死了!”
从七岁遇见她,至今十九年,这是李慕头回这般疾言厉色对她。
他喘着气,亦红着眼呵斥。
“不这样,你便再也看不见裴氏昭雪的那天,再也不能带着族人立在天光之下!”
“还是,你不想要我?不要我,外头有的是僧人,还有没走远的李禹,你是不是要他们?”
“我去给你喊。”
“此时此刻,他们丽嘉和我都是一样的,都不过是你的一味药而已。”
他欲抽身回转,终被榻上人拉住了手腕,“……别走!”
帷帐落下,榻木咯吱。
“别怕!”他伏在她耳畔低语,“你只是病了,在用药而已。”
“用完,病就好了。”
“忍一忍,我轻些,就快好了……”
他反反复复地安抚她,怀中人终于不再抗拒,只将热泪打湿他背脊。
……
裴朝露撩开帘帐,见那人正在不远处的桌案上查阅着什么,时不时拨弄着案上的沙盘图。
“醒了?”李慕温声转头,冲她笑了笑,只将桌案旁温着的一盏药端来。
“这是什么?”裴朝露接过,闻味道不是她平常所用的药膳。
“避子汤!”李慕平静道。
裴朝露突然觉得鼻尖泛酸,心头又闷又堵。
曾经,他们有过孩子的。
“不必了。”裴朝露搁下碗盏,重新朝里躺了回去,“我还没缓过劲,再歇会。”
“阿昙——”李慕惊了惊,也不知她何意,却闻她的声音响起。
她背对着他,问,“你想要个孩子吗?”
李慕顿了一瞬,“不想。”
裴朝露没出声,又往里挪了挪,将距离拉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