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你是不想看到我的吧?
为什么?
睹物思人啊。
切。童哲轻松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不自然。我过来只是顺便出来走走,白天烦心事太多,还不能晚上放松一下?
你太幸运了,你的烦心事我都有解药。
你太高估你自己了。跟你的简历上一样。
那至少我能知道你烦的是什么。
你说说看?
过去的人,未来的事。
别跟我在这儿故弄玄虚,算命么?
或者说人和财。
那你倒是说说解药是什么。
俞卿清微笑,不说话了。
好吧,我承认,白天是我的不对。我是不喜欢你。如果你要跟我谈条件,我估计我这儿也没什么你看得上的,无非就是我手头的那点权力。可是过了今天,这点权力也快没了,咱们哪,也就桥归桥,路归路。你走你的康庄道,我过我的奈何桥。
这么悲观?俞卿清笑出了声。你还真的一点都没变。果然别人说了,男生永远都是男生。
好像你挺了解我似的。
我觉得你没必要那么悲观。其实我也知道你不是那么的喜欢我,可是你喜不喜欢我真的不重要,因为你不喜欢我并不是因为我这个人,而是因为你自己的占有欲。
童哲撇撇嘴,坐直的身体慢慢弯了下来。
那么继续我白天没说完的话吧。不过你不要情绪激动。夏冉江的事我清楚。
童哲心里,这个名字盘旋了好久,此刻再次听到,又如一记重锤,心脏跳动陡然加速。
那是我去美国读研的时候。那应该是研究生第二年,有一次参加中美学术研讨,当时会上有同声传译。会议结束时,我发现同传箱里那个人长得十分像夏冉江。想到夏冉江之前似乎也做过类似的工作,我更加确定是他。可是当我从讲台上下来,准备去同传箱找他时,无奈会议室太大,等我穿越人群到了外侧,同传箱里已经没人了。
然后呢?
我找了主办方,可是主办方手里只有一个联系号码。我打了好几次,却无人接听。
世界上长得像的人那么多。再说了,几年前已经确认了,夏冉江去世了。童哲有点哽咽,像是喃喃自语。
如果他还活着,你准备怎么办?
俞卿清突然有些激动,声音高了一个度。
童哲愣住了,不知道如何回答那么多年,童哲一直按照夏冉江已经死了的前提活着的。
其实,当年我跟你一样,我也喜欢着他。
俞卿清手里的塑料勺不断搅拌着已经快到底的咖啡。
我记得有一次,我带他去陶艺店玩,看见他在做一个机器猫造型的存钱罐。老实说,那个存钱罐挺难做的,可是夏冉江却坚持要做。完了,我看到他在机器猫心脏那儿刻字。我看到了那颗心,也看到了几个字母。本以为那些字母是我名字的缩写,最后我等啊等,生日过了,圣诞过了,元旦过了,新年过了,等了好久都没等到他送给我。我一直以为他是因为害羞,迟迟不敢主动。直到最后我才想起来,那根本就不是给我的,那句话最后两个字母TZ不就是童哲么?当时他做完那个存钱罐时,笑得特别开心,我从来没看见过他笑得那么开心,可能我一辈子会记得。也许这就是公平吧,我永远记得他的笑容,你却永远得到了他的心。
童哲如雕塑般静默,昏暗的灯光下,眼泪已经模糊双眼。慢慢把手里的珠串摘了下来,递到俞卿清面前。俞卿清拿起来,趁着灯光,看清了那一行已经快磨平的字母。
看来我猜的没错。俞卿清哽咽,又笑出了声。不过我也放心了,毕竟我没输给另一个女人,呵呵。
不过我比你更乐观,我相信他还活着。俞卿清又把珠串弹了回去。我也知道,你心底其实一直不相信他已经不在的事实。十年了,心里还在挂念,在否认。
哎
童哲长长叹了口气,重新把珠串戴在左手腕上,那颗灰色的珠子正对腕心,童哲手掌靠在一起,嘴唇正好挨着灰色珠子。
这十年,我总是会梦见他。话说回来,我认识他不过半年多。可是那半年,却像过了一辈子那么漫长。我遭遇过一次车祸,到现在腿上还有后遗症。每次天气变化就会胀痛,每次胀痛就会让我想起他。就像是一个诅咒,诅咒我没有照顾好他,给他带来那么多灾祸。我知道自己很自私,在听到他死讯的那一刻,我有种解脱感,就像犯了错,但是错不在己,甚至这件事本身就没有对错之分,这辈子都不用再受谴责了。开始的两三年,我一直这么暗示自己,可是每次睡着的时候,梦里却很真实地提醒我,我心里没有忘记,只是一直在欺骗自己已经忘记了。
我有时候也会不经意间问自己,如果他没有得病,没有走,我会怎么办。
这也是我想问的。
这个答案其实很早以前就有了。童哲含泪的眼眶里浮出一丝微笑和憧憬。我去过他家,在云南。他的房间里有一幅世界地图。我当时说,以后要跟他一起环游世界。我用飞镖扎到哪就去哪。以后不光这辈子,以后每一辈子都要跟他一起。你知道吗,有时候认定一个人不需要什么山盟海誓,不需要什么你侬我侬,也许就在最不经意的一瞬间就注定了。我总觉得在某个时刻,我的人生轨迹因为他而前往另一个时空,而原本的那个时空里的我,正在没心没肺地虚度一生,就像其他人一样,找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结婚生子,一辈子生活在遗憾里。
没想到,你这么痴情。虽然这句话听起来有点矫情。
俞卿清举起咖啡,微微碰了一下童哲的红茶。
这都是我心里藏了那么多年的话,今天因为碰到的是你,也顾忌不了那么多,终于有机会一吐为快了。
我想帮你。
怎么帮?
我始终认为那天碰到的人一定是夏冉江。俞卿清的眼神坚定了很多。我不会看错的。
这不就跟海底捞针一样。
但是有了吸铁石就容易多了。俞卿清嘴角上扬。如果我判断正确,当时可以从很多细节里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比如,那场会议是关于微电子的,在学术圈算是比较高端的一个会,能来做翻译的应该寥寥无几。我们可以就沿着这条线索挖下去,肯定能找到。
你的条件是什么?
童哲心里如同平地掀起一阵旋风,可是表情却出奇的平静。
还跟我谈条件?余卿清笑道。你不是说面试结果都已经交上去了么?
这个
呵呵,开个玩笑。说实话,这几天我也侧面了解了一些情况,世科的氛围的确不太适合我,而且那些工作我实在没什么兴趣,条条框框太多,我可不想变成你这样。倒不是说你现在的状态不好,30岁不到,世界500强中层,这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获得的成就。不过这真的不是我要的。我也没什么条件。单纯就是想帮帮你。你就当我是你的贵人吧,有空再报答我。
说完,余卿清收拾好东西起身。童哲欲言又止。
等我消息吧。余卿清收了收衣领。走到门口又转过头。你可以想想,再次碰到他后会说什么。
这一晚,童哲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久。过去的十年平平淡淡,如同潺潺溪流波澜不惊。可是今天发生的一切却如同断崖,流水垂直而落形成瀑布,飞流直下撞击岩石,雷鸣巨响震耳欲聋。
再次遇到他后会说什么。
这句话如魔咒一般,在童哲脑中萦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