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姐,这人进来就说是易律师的儿子,想见易律师,他又没有预约,我让他走还不走,简直有病。
只见刘律师踩着高跟鞋三两步跨到柜台边,放下咖啡和包。盯着前台微微抬起的下巴,眯起眼,啪一个耳光打过去,前台眼镜顿时歪在一边。
你
这时,刘律师从包里拿出一叠文件,抽出一张纸,又掏出一支笔在上面签名,递了过去。
这是你的实习报告,去财务那儿结了工资,明天不用来了。
你这是故意伤害,我要去告你。
告我?哼,你这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么?尽管去告,姑且不论你会不会赢,你这段时间干的什么事,监控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即便你告赢了,我敢保证最终判下来你绝对拿不到这个数。刘律师斜斜地白了一眼正捂着脸的前台,余光又扫了扫夏冉江。
你跟我进来吧。
刘律师朝着夏冉江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跟着自己。
不好意思,刚才让你见笑了。
刘律师一改刚才在前台的霸气作风,此时倒显得毕恭毕敬。
我是易律师的助手,叫我刘雯吧。这是易律师的办公室,她今天在外面见客户去了。你在里面坐一会儿,我给她打电话。
夏冉江站在窗边。远远望去,黄浦江对岸的上海中心屹立在眼前,脚下就是川流不息的外滩。这时,一道折射光映入夏冉江眼睛,回头一看,原来是身旁办公桌上的相框。走近过去,那相框里镶的并不是冲印的照片,而是从报纸上裁下来的一部分。相框里不是他人,正是夏冉江,双手举着获奖证书冲着满堂鼓掌的观众在笑。
相框右侧立着一本日历。日历本身没有什么特殊,只是在每个日期框里都用红笔标着类似00:05、01:30的时间。夏冉江翻了好几页,最近几个月似乎都是如此。
那是易律师的工作作息表。
门又开了,刘雯端着几罐饮料进来放在茶几上。
易律师有个习惯,会把每天的工作起止时间记下来。前几个月接了个走私案,几乎都是半夜才走,太辛苦了。
听到这话,夏冉江心里一沉。原本还以为是易霁虹故意未尽全力,所以才没能让童思贤免罪,看来是自己错怪她了。
刚才我给易律师打电话了,她十五分钟就到。刘雯顿了顿。她听说你来了,高兴地恨不得马上过来。
夏冉江低头笑笑,手背在后面。
你认为我妈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话问得突然,刘雯一时竟也不知如何回答。
你自己判断呢?
你是律师,讲的是事实,我是带着感情的,不准确。
我跟着易律师很久了,也是带着感情的。
可是你这些感情是有事实依据的。
我只能把我看到的讲给你听,你需要自己判断。
嗯。
刘雯倚在办公桌边沿,双腿微微交叉,一手抱胸,一手懒懒地顶着下巴。
过去几年,无论是在美国也好,在上海也好,易律师每年都会去一趟云南,去你父亲坟上烧一炷香,然后匆匆离开。我一直很疑惑,但是后来慢慢也了解了一些事情。
可是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她。
你当然看不到。每年她都是清明节提前一周去。就是不想让太多人看到。
刘雯轻轻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不过发现了夏冉江期待的眼神,还是继续说下去:
想必你也听说了,这个案子不是那么简单,涉及到你父亲的死因。易律师查了好久,终于找到了一些眉目。可以说,她发现的证据,故意杀人罪算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可是,易律师挣扎了好久,临了居然不知道为什么把这些证据给烧了。前些日子案子结了之后,易律师的身体也垮了。当时她下楼梯,一时恍惚摔伤了手肘,在医院躺了半个月,一直发高烧。那个时候我本想去南京找你的,想着也许你能过来看看她,她心里会好受一点。
说到这里,夏冉江转过身去,眼眶有些泛红。
本不该跟你说这些的。可是你是易律师的儿子,你有这个义务知道事实。今天你也过来了,她一定很开心,就好好跟你妈聊聊天吧。她一直想联系你,可是又不敢打扰你。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门推开,易霁虹满脸笑容地走进来,带着一股风。
那我先出去了。
刘雯朝夏冉江使了个颜色,把易霁虹让了进来,自己出去,随后把门轻轻带上。
小冉,今天怎么特意跑过来了?
易霁虹坐在沙发另一头,倒好一杯茶推到夏冉江面前。
来看看您。夏冉江声音有些低,从身后的背包里取出一个纸盒子。今天您生日,给,生日礼物。
易霁虹愣住了。盯着夏冉江笑意盈盈的眼睛,一时不敢相信坐在眼前的是一直冷言以对的夏冉江。
是什么啊?让妈猜猜。
易霁虹强忍住内心的激动,可是眼睛里还是止不住快落泪。多少年来,易霁虹的生日都是在办公室度过的,做梦也没想到终有一天自己的儿子会给自己送礼物。
打开看看吧。不是什么特别的惊喜,也不知道您喜欢什么,就随便买了。
易霁虹手都有些颤抖了。小心撕开包装盒,生怕伤到里面的礼物。
一支钢笔。
我想着这是第一次送您生日礼物,一定得好看而且实用。您经常签字,而且上次看到您戴着的是玫瑰金色的耳环,所以挑了同样的颜色,应该用得着。
用得着,用得着。
易霁虹激动地几乎说不出话来,把钢笔捧在手心端详了好久。
可是,你哪来这么多钱买这么贵的钢笔?其实你能来看妈,妈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这是我去讲课挣的钱。之前自从那次拿了奖,很多培训机构都来找到我去讲课。说着,夏冉江转头望了一眼办公桌上的相框。
哦,是这样。
易霁虹也发现了夏冉江的目光,慢慢站起来,捧起相框看了看。
您是怎么知道的?
说来也巧。乐庆祥你知道的吧?当时我在美国读法律,但是当时因为打工,错过了申请,是乐庆祥帮了我,我才得以入学。你比赛之后,乐庆祥偶然提到你,这才知道你是我儿子。
啊?夏冉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说你救了他儿子,还没来得及谢谢你。还嘱咐我,一定要给他个机会让他带着儿子向你致谢。等他下次回国了再带你见见他,挺实诚的一个人,他儿子跟你差不多大。上次太匆忙,时机也不太合适。
就是刚好碰上而已。看见有人溺水,但凡碰到这种事情都会去救的吧。
易霁虹不语,只是赞许地笑笑。这段再平常不过的对话,让易霁虹突然又想到夏冉江的父亲。眼前的夏冉江不仅眉眼间像极了夏承禄,已不再有敌意的一言一语更是夏承禄的翻版。此前的夏冉江是陌生的,血缘里的丝丝连连仿佛只是案牍上的法律文本,一切都只是象征意义的亲情。而现在的夏冉江才是熟悉的,如同卸下了刻满年轮的盔甲,不再负重前行。
这时,三声浅浅的敲门声后,门推开,易霁虹循声望去,脸上先是疑惑,突然站起身,赶紧迎了过去。
这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老乐,您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提前通知一声。
这不是你的盛情邀请嘛,所以我就干脆择日不如撞日,反正这几天也闲着没事,就赶紧回来了。哦,夏冉江。
乐教授。
没有打扰你们母子叙旧吧?乐庆祥转过身,把身后紧跟着的人让到身前。Peter,还记得夏冉江哥哥吗?他可是救过你的。
夏冉江眼光扫了过去。Peter似乎有些窘迫,手掌松松地握在一起,大拇指互相摩擦。棕褐色的头发罩着半个脑袋,刚好没过眉梢。面容虽清瘦,可是粉扑扑的脸颊还是能看到微微鼓出的婴儿肥,懒懒地坠在嘴角,似乎有些不开心的样子。细长的脖子藏在立起的大衣领间,只看见凸出的喉结随着不断的吞咽动作起伏。
谢谢你,夏冉江。
er还是低着头,像是个做错事的小孩,心不在焉地嘟囔着,时不时用余光看看大家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