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不大的二层小楼。一座小平房独立成为厨房,厨房后是小山丘,上面栽满竹子。小山丘旁简陋地围成一块空地,一棵巨大的柿子树上已经开始挂果。
叔叔婶婶好!夏冉江似乎有些拘谨,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路上随便买了点礼品。
这孩子,来就来了,就当自己的家,还带这么些礼做什么。我们夏家这是祖上积德,终于出了这么一个大学生。
婶婶边布置碗筷,边招呼夏冉江落座。
谢谢婶婶。
此时已经快下午一点了,夏冉江肚子已经饿了,也顾不得拘礼,赶紧开吃。
冉江啊。叔叔放下碗筷,你家里还好吧?
都好。我奶奶经常念叨着您。
哦。叔叔似乎欲言又止。婶婶瞪了他一眼。以后啊,没事就经常来,今晚就住这儿。
正好弋江这周在浦口不回来,你就睡他屋。
夏冉江连连点头。
一下午的时光过得很快。夏冉江陪着爷爷在树荫下聊天,暖风吹着脸颊,舒服地都快睡着了。
晚饭后,夏冉江洗漱完毕,跟着婶婶进了夏弋江的卧室。
卧室不大,一张单人床靠在墙边,老旧的书桌挨着床沿。书桌右侧是一排书架,稀稀拉拉堆着一些技工类书籍。空出来的书格里散落着各种装饰品。夏冉江拉开窗帘,看到了此生难忘的景象:漫天的星星点缀在深蓝色的天幕上,北斗星就挂在头顶。远处的启明星耀眼夺目,似乎触手可及。天空的深蓝色一直延伸到远端,变成了紫蓝色。远处山峦柔美的线条在暮霭中绵延起伏,凝视久了就如海水般让人窒息。
这一切在城市里是看不到的。光怪陆离的霓虹光影无处不在展示人类文明的壮举,璀璨的星光日渐成为逐渐被遗忘的奢侈品。人类沉浸在这声色犬马的感官世界里,却放弃了抬头仰望就能被宇宙接纳的权利。
夏冉江看了好久,忽然觉得脚踝有点酸痛,可能是白天走路时间长了。于是回到床上,躺下。还别说,虽然这张床显得古旧,床头的已经可以看出绿漆剥落,但是躺下后浑身瘫软,比宿舍的床舒服一百倍。
可是此时尚早,夏冉江还睡不着。从包里抽出一本《指环王》英文版,权当睡前催眠。
刚看完一页,夏冉江听到隔壁房间压低的争吵声,不由得放下书,耳朵贴过去听。
我说这事不要急,跟孩子能说啥。好歹还是客人,何况今天才来,你是成心跟夏德胜一家过不去。
还不急,这马上拆迁文就下来了,而且这一片不是改成居民区,而是风景区。你想想,居民区一个价,风景区可是另一个价,我们可不能这么随便被糊弄下去,像我们这么大的房子拆了可以有五百多万。我说啊,就应该速战速决,反正他们家又不在南京,而且几十年都没住了,现在住这儿的可是我们一家三口,怎么处置还不是由我们说的算。
可是爸不同意啊。好歹这块地连着我们家都是他爷爷的财产,不跟他们说一声就拆了,这也说不过去啊。
那早就不算数了。他爷爷当初为什么跑到云南去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初跟我姑妈的事一直都没弄明白怎么回事。这真的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听说这小杆子也是小小年纪不学好,□□岁就开始跟家里的表姐玩那些不三不四,丑死了。
你别说那么难听。
夏冉江脑子里嗡地一声,刚才还满心幸福感,此刻整个人都僵硬了。掩埋在内心深处的黑暗过往又似乎被恨恨地挖掘起来,本来可以长埋地下腐成泥土,此刻却又鲜血淋漓地曝晒在阳光下
那年夏冉江七岁。表姐大他八岁,夏冉江最喜欢跟着她去池塘边钓龙虾。也就是这么一个普通的夏夜,表姐拉着他走进自己的房间,缓缓关上门,脱下裙子,手伸向夏冉江的短裤。七岁的夏冉江还处于懵懂状态,只觉得心里不断涌出抗拒的力量,步步退后,直到靠在墙角再也无法躲开。夏冉江眼前的表姐不再是平日里单纯的少女,仿佛变身为白鼠精。慌乱间夏冉江想起《西游记》,自己就是那个被吃得只剩下骨头的和尚。表姐的身体靠了过来,夏冉江猛地一推,表姐一个趔趄脚下一滑,头正好砰地一声磕到书架边缘。夏冉江喘着气,蜷着身子窝在墙角呜咽。恐惧,委屈,耻辱,后悔,难受,无数形容词此刻都无法定义当时这个七岁男孩的遭遇,大脑先是一片空白,之后整个身体仿佛顿时坠落至另一个时空维度,只听到120的急救车刺耳的喇叭声,还有爸爸的责骂
回到现实,夏冉江发觉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流到了枕头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关掉台灯,愣愣地望着窗外。如十年前一样,他蜷着身子坐在床边,手机的震动也无法吸引他的注意,仿佛与这个世界再次绝缘。
第二天一早,夏冉江早早起来。刚出大门,迎面撞上一个约莫自己年纪的男生,一头暗黄色头发,走路摇摇晃晃的。
你谁啊?
男生打着嗝,一嘴的酒气。
我是夏冉江。夏冉江有些诧异,可是眼前的人似乎在哪见过。你是夏弋江?
啊夏弋江把夏冉江推开,踉踉跄跄地进了里屋。你怎么来了?是哪个让你睡我房间?
你又去哪儿灌黄汤了?
叔叔走了出来,一巴掌打在夏弋江后脑勺上。
你管
这一巴掌,夏弋江酒醒了一半,跌跌撞撞又跑进自己的房间。
不一会儿,夏弋江手里提着个塑料盒,气冲冲地跑出来。
哪个把我游戏机弄坏了?
哪个会碰你游戏机?
叔叔又是一巴掌,可是转头朝着夏冉江瞥了一眼。
肯定是你。你昨天睡我房间的
我没碰。
夏冉江有些慌乱,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碰坏了就碰坏了,你都多大人了。
这时,婶婶似乎听到了外面的吵闹声,披着外套,笈拉着拖鞋走过来。
不行,你得赔我!
夏弋江一把抓住夏冉江的手臂,夏冉江只觉得一阵生疼。
我没有碰。
我都说了,碰坏了就碰坏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婶婶接着说,语气平静却话中有话。
你不是今天要赶着回学校吗?去赶车吧,我就不送你了。
叔叔把夏弋江拉了过来,摁在身后,朝夏冉江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