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莫高阳有些不太确定,年岁过去太久,他不可能记得住同事的每一句话。
伏光耀是性格内敛的人,极少谈论自己的事情,总是忙碌于实验任务。
他身上透着急切,几乎一天有二十个小时待在实验室里,想要尽快结束项目,离开研究所。
以至于项目进展顺利,立项启动不到两年,他们就进入了下一个阶段,伏光耀作为上阶段的参与者,结束了后期审查,该返回原来的岗位,就直接送了回去。
他应该没有孩子。莫高阳摸了摸眼镜,想起自己曾经和伏光耀短暂的交流。
严肃沉默的青年已经步入了中年,聊起当年的事情,仍是对他带有几分感谢。
感谢莫高阳在研究所为他说话,也感谢莫高阳理解他家里有牵挂,提前劝领导放他回家。
伏光耀身上依然有着研究者的锐气。
但是再也没有以前拼命三郎的模样。
莫高阳是赞同他规律研究的作息的,研究人员的生命珍贵无比,莫高阳已经见证了太多的牺牲。
他久违的和外孙一起聊天。
就算聊天话题围绕着一个外人,莫高阳也不觉得枯燥。
邵炼安静的听着外公眼中的伏光耀。
沉稳,寡言,和现在的伏院如出一辙。
那是愿意将毕生精力献给科研的人,连莫高阳都止不住惋惜,当时的情况其实不抽调伏光耀,抽调其他研究量子领域的博士应该也能完成,可是偏偏那么巧,他来了研究所,等到回去之后爱人却没了。
即使是听人聊到这事,邵炼都觉得沉重。
这不是什么轻松的任务,在进入研究所之前,也只会问参与者愿不愿意,不会透露更多的信息。
伏光耀可以拒绝,但他没有拒绝。
加入了实验团队,耗费了近两年的青春,也没了家。
难道他不愿提起。
总觉得说起这件事,更像自己的选择,导致了妻子的身亡似的。
邵炼的咽喉有些干涩,仍是问道:外公,你听说过伏院的爱人,叫什么吗?
他只是心怀侥幸的一问。
电话那边迟疑片刻,说道:其实他们都没有领证,是伏光耀坚持要写自己丧偶,最后我才去问了问他的私事。他提了,但是我没记住
毕竟多年过去,谁能记得住未曾见面的故人姓名。
但莫高阳的记忆,终究与常人不同,他沉思许久,不能确定的说道:好像叫丽丽,还是月月?
外公不能确定的亲昵称呼,令邵炼握着手机,立刻想到了那个名字。
谭明月。
邵炼特地找了一个时间,他让沈明洲乖乖待在视觉神经实验室等他。
自己却去了光量子研究院。
伏光耀作息规律,准点下班,邵炼要找他很容易。
邵炼是有私心的。
沈明洲会伤心难过或者失落的事情,他永远不会去做。
月月和谭明月,相似度99%,仍有着伏光耀和爱人没有孩子的1%风险。
这1%的风险,由他来担。
哪怕对伏光耀来说稍显残忍,邵炼也没有留下顾虑。
当邵炼约到了伏光耀,说有关于沈明洲的事情要私下谈的时候,伏光耀下意识以为:他要坦白和沈明洲的关系。
两个成年人,年龄哪怕相差十岁,总不会是父子扶持,养儿防老。
伏光耀和邵炼走出省科大,心情都有些忐忑。
作为导师,他不介意邵炼和沈明洲的关系,作为长辈,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往他们身上套什么国内传统的思想。
毕竟,两个人能够并肩到老,也是一种奢求的幸福。
邵炼在跟沈明洲通话。
他说:我突然有点事情,待会你自己回伏院宿舍吃饭吧嗯?伏院今晚也有事?那你记得好好吃饭,省科大第三食堂的饭菜挺不错的,我忙完就告诉你。
邵炼的声音温柔,耐心十足,明明是撒谎骗人,在伏光耀听起来,却满是对沈明洲的关心爱护。
这两人也许是情侣,也许是朋友。
可伏光耀蓦地认为,邵炼无论以什么身份待在沈明洲身边,总不会害了他。
他们两人找了一家清幽雅致的茶餐厅。
包席,关门。
等菜上完,邵炼叮嘱服务员关门,自己慎重的给伏光耀倒了一杯热茶。
我一直想单独谢谢您收下明洲当学生。他从小就没怎么感受过长辈的关爱,老是跟我说,您像父亲一样。邵炼意有所指,甚至比父亲更让他觉得亲切。
沈明洲被沈武昌带头起诉的事情,全国皆知。
沈武昌成为美国间谍的事情,伏光耀略有耳闻。
他们生活在这种内部圈子,说大,那是专业隔行隔山,说小,类似的风吹草动立刻传遍天南海北,连会议学习都要拿出来敲响警钟。
有多少人称赞沈明洲的研发实力,就有人痛斥沈武昌的见钱眼开。
这么一个儿子,不放在家里好好供着,居然去给美国当走狗,换谁都想不透。
伏光耀的短暂困惑,终于在邵炼这里得到了解答。
沈明洲在沈家的情况,受到的欺负,他查得清清楚楚,此时和盘托出,最终说到了关键。
邵炼苦笑道:我一直没想到明洲不是沈武昌的亲生孩子,还是沈武昌落网之后,办案审查的人提醒的我。
他的生母,据说叫谭明月。
邵炼说出这个名字,仔细端详着伏光耀的神情。
然而这位院士,平静的听他讲述沈明洲的身世,见他停顿了,十分配合的说道:不是亲生的也好,这样的父亲,只会成为沈明洲的烦恼吧。
父子反目成仇,一个人赤诚红心,一个人向往美帝。
不是亲生的才好,以免后续麻烦不断,耽误了沈明洲的大好前程。
伏光耀是这样感叹的。
本想着谭明月会不会是月月的邵炼,心绪忽然跌入了1%的边缘。
他不肯罢休,目的明确的追问道:伏院,我听说您的爱人,小名叫做月月,不知道她的全名叫什么?
话语问得突兀,伏光耀眉头紧锁,顿时意识到了邵炼的意思。
我和她没有孩子。伏光耀在这件事上格外敏感,明洲是一个好学生,也是一个好孩子,只是,不可能。
他话说得斩钉截铁,邵炼仍是温柔的笑着。
伏院,我只是想问问您爱人的名字,没有别的意思。
伏光耀脸上都是痛苦。
他理解邵炼对沈明洲的拳拳之心,可要从记忆长河里翻找出埋藏在心底的名字,对他来说是一场折磨,也是一场煎熬。
伏光耀想拒绝。
如果邵炼继续追问,他一定会拒绝。
可是,他面前的年轻人,目光善意的盯着他,他作为长辈,总不能逃避问题,完全不像一个长辈的样子。
也许只有在与沈明洲相似的人面前,邵炼才有这样绝好的耐心。
他不会逼迫沈明洲说不想说的事情,只会耐心的等待。
等待沈明洲主动吐露心声。
在这一点上,伏光耀又和沈明洲无比的相似。
这种奇妙的既视感,让邵炼的视线格外温柔。
我爱人叫做覃玥。
终于,伏光耀妥协一般的说道:覃玥和谭明月名字有点儿像,但终究是不一样的。
他像在说服自己,又像在说服邵炼。
然而,邵炼在弄懂了qin yue两个字怎么写之后,忽然神色凝重的追问道:伏院,她是做研究的?
伏光耀的脸色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