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长生去了, 果儿便把李玙身边有功夫的三个内侍分出一个长风专门照看杜若。长风是个实心眼子,深觉这是果儿另眼相看,有心提拔, 原话说‘妇人家能出入些什么地方?外头金吾卫围一圈, 里头我盯紧些,又轻省又露脸,全仗哥哥提携’, 因此办事格外卖力。
杜若也照旧例, 公中一份月钱, 仁山殿补贴一份,乐水居再贴一份,于是皆大欢喜。
马车出了春明门, 海桐掀开车帘向长风道。
“中贵人!前面渡口停一停, 有位小郎君与咱们一道,麻烦中贵人拨一匹马与他!”
举凡贵人出门, 为预备马崴了脚替换等事, 总有一辆空车, 几匹好马拴在车后空跑,所以马都是现成的。
可是王爷的妾侍出门见客, 半道上要添个男人?
长风顿觉荷包里才用月钱打的金裸子沉甸甸的,坠得他开不了口拒绝。
海桐加大音量。
“中贵人!听见了吗?”
“是!嗯……这位小郎君会骑马吧?”
海桐愕然。
“裴五郎自家贩骆驼的,往来西域一趟来回数千公里, 怎能不会骑马?但凡四只蹄子能跑的物件儿, 他都会骑呀!”
马车停在昙华楼下,杜若戴着幕篱下车, 透明而略带青色的轻纱整幅缀于帽檐下, 飘飘坠坠, 遮住通身琥珀色的衣裙。
海桐扶着她的胳膊轻道,“还成呢。”
“——嗯?”
杜若侧身飞快地瞥了一眼。
裴五郎垂着眼睛小心翼翼站在两丈开外,一声儿都不敢出,眉目如何,看不分明。
单瞧身段仪表还算说得过去,高大而壮健,皮肤黝黑,身上小团花镶边的碧绿杂绫外袍,以商贾身份而言略有逾越,不过市井之中胡乱穿着的人也多,再者,也许是为表达重视之意。
长风走在前头开道,杜若跟着迈上楼梯,两道转弯,上了三楼。
昙华楼的妙处在于紧贴青龙坊的东南角楼,飞檐拱角刚好探出坊墙高度,两间小小的雅间悬空挂起,把曲江池乃至芙蓉园秀色尽收眼底。
刚修建起来时,曾有御史言官风闻奏报,说民间造楼逾制,何况还有窥探圣行的嫌疑。
不过圣人向来爱民如子,且偏袒爱护有创造力的人物和行为,亲自踏看过地方后反赞叹这座建筑结构精妙,拆了可惜,不仅没有降罪,反而额外恩赏两棵名种牡丹种在楼下。
这件趣事为昙华楼做了宣传,愈发客似云来,要约到雅间不容易。
才爬完楼梯,就见两个丫头手提长柄金销香炉等在左右,盈盈一拜道,“给杜娘子请安,杜娘子走这边。”
杜若瞧那香炉的规制是亲王出巡的仪仗,心下纳罕:杨玉出门不爱摆阔气,只求利落干脆,也素来没有调香的雅兴,今日这是打的什么主意。
“呀,你们王妃先到了?”
身后裴五郎差几级台阶没走完,脚步顿在楼梯上,瞧着比杜若还矮上一截子,闻言有些胆怯,便听一个干瘪的公鸭嗓子笑道。
“王妃来了有一会子,杨娘子也早到了,就差杜娘子。”
“哦……既这么着,裴郎君在跟前难免不便,这楼上妾记得是两个雅间,烦请中贵人带裴郎君过去坐,用些茶食,待妾向王妃通禀明白,再请裴郎君过去。”
裴五郎惴惴的,恨不得调头就下到二楼,心道,杨娘子好大来头,已有一个亲王妾侍,竟还有个王妃。
他只怕齐大非偶,忙不迭应道,“是是,某全听杜娘子安排,还请这位中贵人引路。”
七宝脸上绽出一个大大的笑来。
“那怎么成呢?今日王妃与杜娘子都是陪客,裴郎君才是主宾!裴郎君切莫过谦,还请先上来吧!”
裴五郎被他说得愣住了。
七宝也不解释,笑嘻嘻指着房间,内里正中架了个巨大的透纱障壁屏风,左侧坐了个男人,右侧如何却看不清楚。
“男女同席多有不便,王妃思虑周到,另请杨四郎作陪,还请裴郎君往左边走,请杜娘子随奴婢往右边。”
杨家哪来的什么四郎?
杜若满腹怀疑,当口儿上不好多问,只得凝着笑跟住七宝徐行,裴五郎依言左转,与那杨四郎隔开两步距离,面向障壁并肩坐了。
杜若提着裙子登堂入室,一眼见子佩与沉星各据小案,并肩而坐,中间空了个位置留给她,顿时惊诧地差点出声。
子佩一径向她挤眉弄眼,便听隔壁‘杨四郎’朗朗开声。
“家里事多,某在国子监读书,一旬才有一日假,匀不出太多功夫结交朋友,今日实在慢待裴兄了。听闻裴兄常年往来西域贩卖货物,生意做得颇大,连宫里头寻骆驼也惯向裴兄购买,当真是年少有为啊!”
中间隔着障壁,不用与那边的亲王内眷及相亲对象面面相觑,裴五郎顿感自如,笑着颔首客气寒暄。
“买卖做得再多,不过就是买卖,趁些银钱罢了,不能光宗耀祖。杨兄能入国子监读书,前途无量,与某兄弟相称,是某高攀了。”
“结交朋友,能门当户对自然最好。”
杨四郎洒然一笑,向裴五郎举举酒杯,“裴兄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