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在娘家,太夫人只让青芙、英芙入学读书,把水芸等庶女关在家里。其实闺阁女郎,容色是次要的,修养见识不如人,场面上一望而知。
英芙知道自己的好处。
家世背景一流,人口昌盛,当朝还没出宰辅之臣,正是宗室联姻的绝佳人选;不像杨家,出了个杨慎矜,其他人反倒要避嫌疑;又不像裴家,单圣人手上已经六次尚主,荣耀太过,不好再选王妃。
至于杜家、柳家、薛家、窦家、王家,倒三不着两,都是破落户。
前两三年,英芙抬着‘京城高门第一淑女’的名号昂着头在亲王里挑夫婿,何等风光?
她拒绝鄂王挑中忠王,鄂王竟没有甩手而去,反而求娶她的庶妹。
有同学给她贴金,说鄂王钟情于她,即使不能如愿也心向往之,宁愿做连襟。英芙也不辩白,由着人家胡乱猜测。
“如今想来,我做王妃,竟是为了给你铺路!”
英芙气咻咻的,掖着帕子摁在心口上埋怨。
“当初装得何等宁折不弯?世上的人都不如你干净。睁着眼睛说瞎话骗我!说对王爷没有非分之想!到头来呢?你得意了!如今只要整治了我的六郎,你便放心大胆养孩儿了!”
杜若生的白净,方才急吼吼走来满身热汗,又被当着满屋子下人的面指着脸喝骂,面颊上隐隐翻出红。
雨浓喝道,“凭你如何狐媚子哄得王爷听从,到了王妃面前,竟敢不跪?”
“英芙!你听我这回!”
杜若一反往日在英芙面前低眉顺眼的模样,一跃而起攥住她手腕狠命抖搂,一面灼灼地瞄着她,恳切道。
“过了今日,你再认不得我也罢!咱们桥归桥路归路,再不见面!”
英芙被她看得肝颤儿,咽了口唾沫抬眼瞧了眼雨浓。
“别信……”
雨浓嘴里半句话没喊出来,被风骤和海桐两人合力扭了出去。
“王爷久有夺嫡之心!我与你,还有张秋微,处境比铃兰、长生还艰难百倍!他们光杆奴仆,一身一命。我们呢?韦家上下三四十口,我杜家不如人,也是周周全全的六口。你再这样与王爷闹下去……”
热气噎在嗓子眼里胀得喉咙生痛,杜若甫一开口就滚下热泪,全然不是英芙想象中得宠妾侍专来卖弄的嘴脸。
“王爷如今就好比行小舟过激流险滩,好比骑骏马下千丈坡,步步都要谨慎。漫说眼前储位未定,你割肉剔骨也要维护王爷,哪怕往后,他当真坐定了储位,有废太子前车之鉴,在王爷得登大宝之前,你也没一刻能任性妄为啊!”
英芙震荡不已,一时竟说不出话,头上背上冷汗密密匝匝爬上来。
“……他,他连这等机密都交托给你了?这是几时的事?”
杜若怔了怔,自垂头回想。
几时呢?
其实李玙从来没有防备过她,最最开始,刚住进乐水居时,李玙就说过‘在人檐下过,近不得,远不得’,这实打实的怨怼之语,分明指圣人,他对英芙是断断说不出口的。
她心虚地垂下眼不敢与英芙对视,英芙冷笑起来,声音尖利的像夜枭。
“你以为你与众不同?你当我全是自作多情?我告诉你,叫女郎以为被他情有独钟,那是他拿手的本事!”
杜若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英芙说的没错,李玙这样的人,为达到目的什么事做不出呢?
单看子佩就知道了。
拨弄女郎的心弦,叫她们糊里糊涂为己所用,往前头数有张秋微,有韦英芙,往后头数还有多少?
杜若惨然,“我……我也是没办法。”
英芙放声大笑,刷地起身,拉开妆台上一个玲珑的抽屉格,取出一支金镶珠翠的挑簪,在杜若眼前晃了两下,就手狠狠插进她发髻里。
“人家说不是冤家不聚头,这样东西,去年上巳节便该给你的!”
挑簪尖锐的针脚刺穿杜若的头皮,一阵剧痛,可是杜若一动不动,闭着眼任由她施为。这簪子妙在簪头,以整块翠玉雕刻出一只手来,攥着一柄如意,顶部垂挂一串珍珠当做步摇。
“你愿做他掌中玩物,你自去!从今往后,大郎与我无关,六郎五岁前不会离开王府,轻易也不能离了我身边。至于我……”
杜若续上去。
“王妃来去自如,一应仆从随扈,都由王妃自便。”
英芙静了静,指着杜若点头冷笑,灯火把她的手指拉长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好比一柄尖锐的矛。
“好好好,如今乾坤颠倒,换我在你手底下讨饭吃。将将一年而已,杜二娘,真真好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