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兰眨眨眼。
“是奴婢疏忽, 未将前事禀告清楚。惠妃娘娘确是按照皇后丧仪下葬的,然宫闱局后头又传了口谕,说除开咸宜公主、太华公主、寿王、盛王等四位娘娘亲出子女之外, 其余皇子公主仍按庶母过世服丧, 一月为限而已。”
杜若怔怔地掖着嘴。
“这,就还是妃礼啊。”
铃兰朝外看了眼,谨慎地嗯了声, “前阵子朝中议论也多, 圣人, 想是有些不得已。”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杜若很为惠妃感到唏嘘。
圣人手里独宠十年,临到头终于封了皇后,却原来还是为了安定民心, 不叫人质疑宫闱之中阴谋重重。所以帝王家哪有什么真情?都是做出来的花样子罢了。
她心里酸酸涩涩地, 扭头抚着脸颊。
“从前住在宫里时,大年下圣人就不大待见王爷, 见一回骂一回。出了宫开了府倒是方便, 年年寻些由头避出去。检校司农卿皇甫惟明从前曾任长春宫使, 与王爷熟识。他祖宅在洛阳,王爷许是去寻他去了。”
铃兰自言自语感慨。
“受人冷眼, 贴人冷屁股的日子,奴婢打小儿过过来,不以为苦。奴婢瞧着, 娘子也是个心志坚定的, 不至于为这些事丧气。”
杜若心中一动,迟疑地瞧过来, 面上若有所思。
“奴婢走去与袖云卖个人情, 好歹过年, 总该排个席面,想来娘子不反对?”
杜若微微脸红。
海桐抢道,“铃兰姐姐只管去,就说侍奉娘子冤枉大发了,里外不讨好,白吃了一年亏。”
三人相顾哈哈大笑,都有同舟共济的情意。
龙池殿。
惠妃死后,考虑到方方面面的影响,对内对外执行了两套截然不同的丧仪。
做给群臣百姓看的是皇后标准,京外官员均需入京奔丧,且各级官员十二个月不得娶妻纳妾,一个月不得歌舞宴乐;可在家里头,执行的仍是嫔妃标准,亲王公主为庶母服丧,以一月为期。
然而再往里头一层,兴庆宫内,李隆基守的规矩却又加码:他足足辍朝了十八天。所谓天子服丧以日代月,这便相当于服了十八个月的丧,较之太宗朝长孙皇后薨逝的例子还隆重些。
他的态度一摆出来,众人便都明白了的本分。
因而到腊月,出了服的诸位亲王一个个寻借口躲开。郯王报了病,忠王报了离京访友,独寿王时常入宫,却不去龙池殿看望李隆基,只在飞仙殿思亲。
直到十八天后朝会重开,李隆基雄踞在高高的龙椅上,眼神还有些飘忽,散乱的思绪在脑海里胡乱奔腾。
君权相权之争由来已久,相权一边,看似有整个文官体系做倚仗,其实加起来都比不过李隆基一招半式。他想更易储位,若非张九龄决意不肯,根本不会掀起这么大的风波。
无论如何,左相和太子不能连成一线。
李隆基原本想着,储君是个摆设,待撤换了张九龄,敲打了太子和天下人,叫他们明白谁才是说一不二的圣君天子,然后再复立,或是改立他人,都未尝不可,趁机还能瞧瞧几个儿子的心性,却没想到阿瑛这般按捺不住,就算是受了人唆使摆布,也得他本就有在百官面前立威的心肠,才会大喇喇闯到龙池殿。
那便怪不得他雷霆手段了。
“今岁雨水过多,且急,京畿地区河渠、堤堰、坡池皆有所损毁,幸得都水监仔细察访修补,未及妨害农田灌溉大事。十月收粮入库,较之去岁略增半成。长安县、万年县,公私仓廪皆俱丰实。”
长安令韦坚絮絮汇报。
若论面貌,韦坚和忠王妃韦英芙、薛王妃韦青芙确实有些相像,都是宽颊广额的方脸,大气明丽的五官。青芙姐妹有发型点缀遮掩,方的不明显。韦坚的脸型就棱角分明得多,显得深沉刚毅,很有边将气概。
李隆基听得百无聊赖,又有些抱怨,从前这些琐碎麻烦都有张九龄料理,何劳他动一根手指头,眼下却靠谁呢?
其实上回李林甫说的在理。
储位空悬,左相也空悬,天下人的眼睛都盯着皇帝,这皇帝做的就没意思了。储位一时之间难以定夺,当务之急倒是快些提拔个左相分担子才好。他挑剔的目光逡巡而过,扫视底下身着绛纱单衣的数百臣子,三位宰相领头站在前面,都戴三梁进贤冠。
裴耀卿年逾五十,须发浓密,皮肤微黑,面相十分庄重。睿宗时他已做到兵部郎中,待李隆基登基,便出任新帝手下第一任长安令,很得百姓爱戴,后来数度出任地方刺史,长袖善舞,能够平衡朝廷税收日益增长与百姓纳税不堪重负的矛盾。特别是在开元二十一年,关中久雨,长安发生饥荒,群臣建议迁往洛阳避灾,独裴耀卿力主疏通河道,从江浙调粮,及时解决了危机。
裴耀卿为官宽严并济,精刮老辣,三十年来可谓从无错处,方方面面的关系都处理的十分适宜,是长于吏治的将才。而且,与张九龄这样尖锐的人共事多年,他甘居辅佐,周全上下,既不贪功又能补位,十分难得。可是另外一方面,也许因为地位稳固,在君权与相权的矛盾中,裴耀卿模棱两可,唯唯诺诺,从来没有明确表态过。
杨慎矜年富力强,财税管理方面较裴耀卿更加出色。经他的手,内库钱袋子里就像放了个生钱的菩萨,怎么花都能补上新的。微妙的是,他明知道杨家太夫人在背后搞小动作,却没有靠拢任何一位皇子,矜矜业业做个纯臣。
至于李林甫,面相俊美,风度翩翩,乍看上去似张九龄一路人物。可是细究下来,除了说话动听,会抓机会外,诗歌文辞方面太过平庸,公事上也未见有何突出才干。要不是张九龄太难驾驭,还轮不到他御前伺候。旁的不说,在抻头表态这方面,李林甫可比裴耀卿和杨慎矜踊跃多了。如今储位未决,窥伺圣心之人不少,李林甫便是现成的一杆枪。
“有增无减自是好事啊。韦郎官可说完了?”
韦坚道,“是,臣已禀告完毕。”
李隆基嗯了一声,徐徐看向诸人。
“当初阿瑛披甲上殿,朕顾虑宗室颜面,未经三司会审便料理了。可是有些人大大不满,京里京外的替他鸣不平,更编造出些匪夷所思的谣言。这件事因贞顺皇后薨逝暂且搁置。现在丧事办完了,该处置的须处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