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牛贵儿和碧桃等足足忙碌了十来天之后, 飞仙殿迎来了圣人迁居兴庆宫后最热闹的一日。
除了太子、郯王、忠王等七八位皇子及内眷,几位年长的公主及驸马,还有一大堆裙带……
基本上复制了上巳节选秀的原班人马, 再加上薛王妃韦青芙的两位新妇, 摇曳生姿的武琴熏,宁王李成器和王妃元氏,以及炙手可热的新晋社交达人, 长安令韦坚的夫人姜氏。
咸宜陪着太婆婆杨太夫人一道, 甫一进门, 便看见陪惠妃坐在正中,微微侧着头,姿态含羞带怯, 清丽如出水芙蓉的杨玉。
——那可是从前专属于咸宜的位置。
她嘴角勾起一丝弧度, 眯起眼环顾全场,扶在太夫人胳膊上的手指倏然收紧。
“今日这席面, 有点儿意思。”
“……这?”
变故横生, 不仅咸宜没想到, 连太夫人都怔住了。
按照国朝礼节,储君及宫妃同时在场的宴席, 本当尊宫妃于正中,而置储君于其下首席。
可是眼前的排布却并非如此。
惠妃之下的首席被宁王李成器夫妇占据,而杨玉之下的首席却空空如也。至于尊贵的太子, 竟然板着脸坐在杨玉的次席, 还带着一个打扮的花枝招展却神情尴尬的杨子佩。
大殿中人人注目这对婆媳,太夫人抖衣而颤, “太子妃, 怎么没来?”
碧桃笑迎上来, 指着太子和杨玉之间的空位。
“娘娘早吩咐下来,公主身子娇贵,应坐上席,喏,就那儿。”
咸宜眼睛一亮,高声问。
“雀奴呢?不挨着他新娘子坐啊?”
碧桃朝支着耳朵的太夫人瞟了下,“十八郎没来,他又跟娘娘杠上了,方才寿王妃还抹眼泪儿呢。”
咸宜神情复杂的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径直挽着太夫人过去就座。如此一来,杨玉手下这一溜的排序就成了:杨玉、咸宜、太夫人、太子、子佩。
众人皆惊——
席面顿时安静下来。
这般座次,简直就是把太子的脸面踩在惠妃脚底揉搓了。
上回选秀把太子的席位摆在寿王之下,还能打个马虎眼儿,说是主力给寿王选妾侍。
况且,寿王本来也是储位的有力竞争者之一。
但这回,寿王连面儿都没露,先把身份低贱的寿王妃放在最上头,再把公主的家眷放在其次。
这是什么意思?
惠妃身边的猫猫狗狗也强过储君了?
惠妃这一溜的首席是宁王夫妇,两人对视一眼,毫不客气的咬起耳朵。
次席的薛王妃韦青芙和她的长媳也没法保持正襟危坐,年轻的媳妇忙碌极了,一时看向太夫人,一时看向太子,一时又看见子佩,圆溜溜的眼睛骨碌碌打转,琢磨着散席后向娘家通风报信。
三席是郯王李琮和王妃窦氏。
满屋子人,就属窦氏嗓门最大,连敬陪末座的永王李璘都听见她的声音。
“哟!太夫人这回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闭上你的嘴!”
郯王低吼,窦氏也没有客气,反手就是一个巴掌拍在郯王胳膊上。
四席是忠王李玙和一个面生的美人,两人直直挺着腰背,咸宜看了看,仿佛在哪里见过。
局面简直糟糕透了。
太夫人坐立不安,眼角瞥见子佩亦是脸色紫胀。
她犹豫再三,终究是祖孙情分占了上风,讷讷向公主进言,“我才四品的诰命,怎能坐在储君上头?”
咸宜冷笑。
“祖母忘了前些时在飞仙殿说过的话吗?阿娘都告诉我了。祖母说,‘杨家上下都是娘娘的马前卒,出鞘刀’。如今这把刀攥在对家手里,刀刃朝着我阿娘。祖母不上赶着尽忠表孝心,反要替那刀心疼?”
太夫人浑身冷汗潸潸而下。
侍奉惠妃数年,不是没受过冷眼冷语,可如今日这般当面大耳掴子一样刻薄的刁难训斥,还是第一回。
总的来说,惠妃的性子柔婉甜蜜,可是咸宜大不一样,她眼里揉不得沙子,什么时候都咄咄逼人。如果说惠妃是株依附着高大树木才能生长的紫萱草,咸宜就是被吹到荒原的小小种子,正在向着东风试探地生发出嫩芽。
“左右逢源这种事,只见有人偷偷摸摸做,从没见人挂在嘴上说。祖母既然盘算的天衣无缝,又摆出这副样子来给谁看?也就是我阿娘傻,念着从前祖母待她的情分,不肯把话说穿。”
周遭摆满了珍馐美酒,郯王妃咧嘴笑得欢畅,正满面春风地嚷嚷,“阿瑁着实不懂事儿,娘娘办宴席,他为何不来?”
太夫人趁着空档低声向咸宜讨饶,“公主……究竟意欲何为?”
“正本清源而已。”
“公主请明示。”
太夫人抹着额头的汗,狠狠闭了闭眼,咸宜却未再开言,反浑然无事地向惠妃扬起眉毛。
碧桃立在惠妃身侧,双臂举过头顶拍了两下,满室侧目。
惠妃笑盈盈道,“今日开宴,不年不节的,没个由头,其实是为给我这个儿媳撑撑场面。她自来养在乡下,人见的少,尤其不惯应酬生客,不似寻常贵女出入高门,倒是容易害羞。”
众人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茬,纷纷低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