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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前旧行迹,二(1 / 2)

自得了杜若的准信儿, 杜家上下人等便都怀起各样心思。

照杜有邻的想法,杜若与英芙本就是表姐妹,又向来交好, 便有个兜底的保障。只要杜若能耐住性子在她手底下服服帖帖过, 天长日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愁吹不动枕头风儿,把杜家向上提一提, 倒比战战兢兢做正妃, 唯恐德不配位来得更加妥当。大主意定了, 他便日日忙进忙出添置衣料首饰。

韦氏接了家务账去盘点,从今往后家里少了杜若上学的开销,流水上顿时松快, 便与他闲话。

“勒紧裤腰带过两年, 田亩还能添些,留着给思晦娶妻。”

杜有邻道, “诶, 你且瞧着罢, 我看若儿是个命里带财的,妾侍虽不好听, 不定比王妃还多得些实惠。我已打听了,忠王的封地在蜀地,那是何等肥美的地界儿?又产好酒, 又出锦缎丝绸, 人口又多,纳税以外, 夏季有冰敬, 冬季有炭敬, 各样奉献源源不绝。据闻各亲王里头,就属忠王打赏最痛快,平日赏给金吾卫,出手就是银角子。啧啧,凭若儿的机敏,倘若得了恩宠,那不是掉进金窝?我与思晦的前程少不得都着落在她身上。”

韦氏咽下白眼,气咻咻回房,偏隔壁苏家大娘子听闻也走来道喜。

“大娘子真沉的住性子,竟瞒了两三个月不吭气儿,这要是我家那个傻丫头,我早十里八乡吆喝去了,喜酒都能办上好几回!往后呀,大郎与二郎只怕还要仰仗二娘子提携。你瞧这几个年长的王爷,虽都是挂名闲官儿,一年里头总能领两三件差事办,不定哪回就让我家大郎露了脸。”

韦氏客气,“你看着长大的孩子,真有出息,哪能忘了小时候的情分。”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苏家大娘子抚着心口,“我在家里好端端坐着,一听见这个消息,吓得赶紧就走了来!”

“嗯?怎么就吓着苏家姐姐了?”

“还不是我家那两个孽障!”

苏家大娘子一脸真挚,推心置腹地向韦氏诉苦。

“好端端的亲事不去相看,一个忙着做灯笼,一个忙着写藏头诗,没出息!我原本想着两家伸伸胳膊都能碰着的,即便两个孽障胆大包天,把书信丢进二娘的院子里,想来大娘子也不至于上门兴师问罪,便没往狠里头管教。那日郎君回来,忽然大惊小怪说起二娘子就要登了天了!这要是有什么首尾,就算大娘子担待,万一叫王爷知道了,那……岂不是不美?”

——韦氏一时拿不准自己该露出个什么表情?

眼前是个倒三不着两的糊涂蛋,心里没半点成算,这样话竟好意思直通通冲到自己眼前说。

什么意思?

竟是王爷断了她苏家的好姻缘不成?还是杜若不安分,挑的她儿子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倒要她出来做个秉中执法的合格家长?

“小孩子家家,闹着玩惯了,也算不得什么。”韦氏干巴巴道。

苏家大娘子觑着她的神色,心知儿子确实不曾做出什么,至少不曾叫杜家拿住把柄,这才踏踏实实向后靠住椅背。

“姐姐可教导了二娘子?”

“教导什么?”

苏家大娘子呆了呆,吞吞吐吐地试探着问。

“这,我也没做过妾侍,从前听人家讲起来,那是,那是有些个本事该会的。听闻西市就有这样书画卖,女孩儿们看了自然明白。你,你要是不好意思一个人去采买,我陪着你也成的。”

“……”

韦氏无奈扶额,心底生出对苏郎官的万般同情,和对他官场生涯的悲观预判。

至于杜蘅,因展眼出阁,嫁衣等物事尚不周全,也是忙得脚不沾地。独杜若百无聊赖,只能莳花弄草聊以自娱。这日韦氏却亲自捧着个五六寸长,雕花精致的四角包金樟木小匣子来寻她,言语间颇有疑虑。

“妾侍本来不用王爷下聘礼,宫闱局一并每家给五百贯钱就罢了。忠王府想是怕怠慢你,特叫送了这个来。只是来人匆忙,未明言是王爷的意思,还是王妃的意思。”

杜若便接了匣子掀开。

匣内分了三格,填满金玉珠宝。翡翠玉石不算,拇指大的金刚钻、红蓝宝、绿松及水精满坑满谷,彼此映衬文采辉煌。中间一格巴掌大,满满装着珍珠,大大小小几百颗,有的圆形,有的水滴形,既有寻常乳白色,也有粉色甚至金色。

杜若自己的首饰匣子也颇可观,可是相比这么大手笔,心头还是震了震。

她伸手扎进格内,珍珠润凉如水,竟可将手掌完全淹没,握住一小把抽出手轻轻放开,大珠小珠叮叮咚咚落下,珠光闪烁犹如泉水激荡。

想到李玙的性情阴晴不定,这番作为也不知是体贴客气还是另有所图,杜若心中忐忑,沉静的面容上浮起一层恍惚的笑意。

韦氏冷眼看她神色,越想越是心惊,不禁出声提醒。

“王府内院犹如虎穴龙潭,阿娘只愿你平平安安活过此生。”

——天真。

杜若腹内冷笑,面上终究不愿露出怨怼之意,微微欠身,细声细气回话。

“路是爷娘替儿择的,眼下何必再说这些?一入侯门深似海,如不力争上游便要被忘却脑后,哪能讲什么平安平淡。”

“侍奉自然是要侍奉的,可是忠王始终是皇子,与常人截然两样,你切莫倾心相交。”

杜若抬起头,犀利言语中藏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恨,“照阿娘的精细盘算,凡事皆可稳赚不赔。可杜家既是攀附,所有者不过一片真心,若连心意都不敢用尽,又拿什么与人交换?”

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天下间哪有这样的好事?

韦氏自然是辩不过她,呆立半晌,苦笑道,“你果然大了。”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女儿心里想着,难得王爷另眼相看,不如趁热打铁谋个品级在身,以免一年半载新鲜劲儿过了,再要讨什么也难。”

一时韦氏走了,杜若另寻了个螺钿黑漆盒子,拿几方丝帕折了折,垫在盒子里,小心将珍珠尽数倒出。

——果然。

木匣底部压着一只纸折方胜,展开来,一笔潇洒瑰丽的飞白体,写着‘某不负二娘子所托,特来领赏’。

杜若抿嘴一笑,这人当真油滑,明明是各取所需之事,怎么反过来说是自己托付。至于谢礼,他有富贵权势,自己拿的出什么呢?

她拿着纸条看了又看。

传闻李家人都雅好书法,太宗的飞白,当今圣人的隶书、章草、八分,都是青史上能留名的。杜若见过杜有邻随君封禅,从泰山拓回来的圣人隶书手迹,十足蚕头雁尾,虽不及秦隶、汉隶雅正端庄,却也精巧丰茂。

时人说圣人文武兼备,精明强干,一手恢复摇摇欲坠的李唐王朝,是不世出的大英雄,大豪杰。李玙为何不学他的隶书,倒去尊崇太宗,学了飞白呢。太宗功勋卓著,是大唐真正的创建者,论功勋,比圣人更高出一筹,可他发动玄武门之变,杀父弑兄方才夺得帝位,品德上却是有亏。

转眼四月二十,春风和暖,碧空如洗。

海桐早起打扫院落,听见树上蝉鸣虫叫十分热闹,抬头看,梁上燕子果然已筑好了巢穴,正待抱窝。

不多时延寿坊坊门开启,便有一个手长脚长黑皮红发的番邦太监带了足足二十多人骑马而至,又有两乘三驾油壁马车跟在后头。

杜宅诸人皆屏息等在院中,将杜若团团围在中间。

既是妾侍,自然不能穿青色嫁衣,亦无金冠可戴,入府后也不知有无迎嫁礼仪,杜若羞于问人,只得自己斟酌着,头上简简单单插了两把玉梳配着赤金珊瑚头玉兰簪子,贴身穿了牙色掐领短袖对襟小衫,系湖蓝窄裙,裙摆缝了密密百褶,以求垂坠随身,外头另披了宽身大袖长可及地的琥珀色缭绫袍子,衣料轻盈缥缈,薄透如水,几朵零零落落的大合欢花玲珑浮凸,隐隐露出里面织金缀珍珠的石榴红窄腰带。

时人多以月白配湖蓝,或是嫣红配湖蓝,取个色泽鲜艳亮丽,少见有以琥珀色做配的,加之头饰简单,衬得人亭亭玉立,又规矩又服帖。

长生下了马,先向杜有邻行礼,“奴婢奉忠王妃令,前来迎接杜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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