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哪里,下官忐忑不安,实不知如何是好。”
“永王此番越过宫闱局,直接向惠妃提起册妃之事,大出奴婢们意料之外,也违背了祖制,原本,是一线可能也没有的。然而……”
赖太监轻轻哼了一声,板着脸一本正经地打起官腔。
“如今尚不知圣人与娘娘如何决断。老奴今日来,只是知会杜家一声,恐怕个多月内,旁的待选女子各有去处。二娘子这里,暂时是不得什么进展了。”
杜有邻万没想到他今日登门,说了半天竟是这个意思,不禁又羞又恼,深恨这帮阉人惯会掐尖卖好儿,挑弄的人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又当面打脸。显见得不见兔子不撒鹰,要待若儿过得这一关,才肯与杜家结交了。
可是在人檐下过,岂能不低头?
杜若的前程,往大了说,在圣人与惠妃手上,往小了说,恐怕就在这些人手上。此时不忍,以后想忍也没有机会忍了。
杜有邻眼底掠过一丝自嘲的苦笑,赧颜道,“下官全家,都仰仗中贵人点拨指教。”
还算他懂事,赖太监敛下神色,将头凑到他跟前。
“杜郎官也不用丧气成这个样子。法外不外乎人情。永王特叫了老奴当面交代,叫老奴照样说给郎官听。”
他清了清嗓子,将楠木盒子向前一推,送到杜有邻鼻子底下,却不收手,指尖牢牢按住盒盖,仿佛要等杜有邻应承下效忠才肯交接似的。
“这是圣人从前赏给永王生母郭顺仪的东西,具体是什么,老奴也不知道。永王殿下原话说‘东西样式是老了些,毕竟意头好。二娘子甚好,请杜郎官耐心等待,稍安勿躁。’”
永王也算有心,怕杜家迟迟等不到音信另寻出路,还专门下一份定礼。杜有邻心头稍得慰藉,站起来向半空虚拱手,连道。
“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赖太监陪他谢了几句恩便告辞而去。
杜有邻送他出门,便自紧闭门扉,站在院中沉思半晌,仍是不得要领,只得回房与韦氏商量。
杜若正在房中写字,忽见阿娘急匆匆走来,脸上青白不定,大异往常,忙将笔一扔。
韦氏放下楠木盒子掩了门,目不转睛盯着女儿看了片刻,满面疑虑探寻。
杜若头上梳了个松松垂垂的抛家髻,髻上压了个王母骑青鸾的绿玉簪子,秀发蓬松向一边歪过去,如漫卷乌云堆在颈项边,衬得下颌曲线分外玲珑。
杜若瞥着面色不佳的韦氏,斟了一盏茶放到她跟前,伸手摸了摸脸颊,凉凉的,她柔声问。
“阿娘怎么了?”
韦氏捧了茶盏并不饮,向来舒展的眉目在袅袅茶香中渐渐抽紧,半晌方才满是遗憾地叹气。
“原以为以你的容色,妾侍之位唾手可得。如今阿娘这步棋竟似走错了。”
杜若仿佛没听出韦氏话里的暗示,淡然笑着扶了扶鬓角珠花。
“女儿那日去郯王府中见了世面,才知道这世上的美人多如牛毛。区区容色之美,实在不值得过分在意。”
韦氏一眼看去,只见杜若秀质可爱的小脸上洋溢着纯真的笑意,并未如杜有邻一般患得患失,心事不由得稍定。
“那你说说看,值得在意的是什么?”
一听到这话,杜若整颗心放回肚子里,全身都放松下来。
这十来天她的日子也不好过。
虽然茶花络绎不绝,究竟并没个准数,尤其是夜里辗转难眠,熬得她下巴都尖了。且据杜有邻多方打听,倘若取中杜若的是排行靠后又没有母家倚靠,默默无闻的皇子,恐怕礼部未必买账。
局面这般凶险,杜有邻嘴上没说什么,面孔着实难看,尤其阿姐纳征那日,有个兵痞胡乱招呼了几句,惹得他异常敏感,荣喜寿喜几个接连挨了好几顿排头。性子虽然撒在下人身上,杜若也跟着心惊肉跳。
韦氏眉心微蹙,杜若却眨了眨眼,笑盈盈道,“阿娘话里话外拿捏谁呢?女儿既已落选,此节不谈也罢。”
韦氏看得分明,再忍不住满腹狐疑,将她扶在怀里打量。
“你这丫头几时生出一万个心眼子来的?悄没声息的,是谁替你搭桥过河?”
杜若再不敢想自家有这番奇缘,竟真能入了那李玙的法眼。他不肯纳子佩,却取中自己,是贪花好色之徒,还是——
杜若心乱如麻,喜忧参半。
喜的是英芙端庄娴雅,温厚宽让,在她手底下做妾侍,凡事有主母关照安顿,此生富贵平安有望;忧的是李玙凌厉霸道,容不得一丝儿不驯顺,往后恐怕有擂台打。
她满腹计较,面上只做悠悠一笑,抬手掀开盒盖,便见里头躺着一对珊瑚嵌南珠的并蒂榴花钗。这几年宫里传出来,惠妃娘娘喜爱的首饰样式越发沉重华丽了,这对花钗大约是开元初年款式,取灵巧俏皮之意,珊瑚小而艳红。
然而——
“……并蒂榴花?”
杜若惊愕地瞪大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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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陆续会出现很多种花:
杜若、杜蘅原本都是上古传说中花卉的名字,具体形态不明,但大约是白色香花。杜若的侍女海桐,也是一种白色香花。不确定追求者送给杜若每日一盆的茶花,以及确定追求者永王李璘送的是榴花首饰。之前惠妃送给杨家下定的是并蒂海棠首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