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愧君相见频,二(2 / 2)

“阿娘何必如此?”

杜若的气性被挑起来,咬着后槽牙问。

其实杜若尚未决定要不要开口求阿姐相让,还是先斩后奏连她一起隐瞒,可是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她高高昂起下巴,硬着脖子反击。

“阿姐贤良淑德,日后必得良配——再说男女婚配,总要双方都满意才好。”

这话说的有些不客气,可是韦氏反而收了气势,徐徐以对。

“嗯,你见过柳家郎君,知他有意,只道略使些手腕,他便肯改聘你。”

“对呀——”

杜若理直气壮地接上。

“柳家郎君聘的是杜家女,并未指明要元娘还是二娘!”

“若儿打的好巧算盘!算计起自家人来。”

韦氏佯装怒意,提高声量叱道。

不想杜若寸步不让,厉声应道,“阿娘也打的好巧主意!叫女儿经手办理阿姐的婚事,好叫女儿看清,杜家女出嫁,如非姿容出色,便只能嫁到柳家这般家计艰难的。即便苏家殷勤备至,所图不过女儿容貌,实非良配。好叫女儿知难而退,乖乖去应选!”

韦氏一愣,不禁笑了起来,目光中满是欣赏赞叹。

“然也。以咱们家的门第,莫说亲王府上,即便是嫁去区区宗正寺少卿家也只得做小。似苏家那般,说得好听,比你阿耶高出一级,乃是五品。可苏家并非世族,底子薄,哪里支应得起两个儿子都走仕途?小柳郎的阿耶便是这般耽搁下来的,至于你阿耶,若不是你大伯父文不成武不就,孤身出去闯荡,家里田地银钱哪里供得起你阿耶熬忍在万年县衙?”

杜若大瞪着眼睛掂量这话里的分量。

韦氏轻蔑地续道,“你果然愿意嫁个宁肯借贷典当也要讨你欢心的莽夫,一辈子跟在他身后描补弥缝,阿娘并不拦你。”

“什么借贷典当?”杜若满头雾水,懵然反问。

韦氏笑了声,避而不答,反讲起积年往事。

“柳绩的祖父是在任上贫病而亡的,连带一家四口无落脚之地。当年他家也曾求告至同僚跟前,众人凑了五匹素绢,在道政坊赁了客栈的两间下房。听闻过不多久他爷娘便相继离世,子女流散在外。郎君当时目睹柳家惨况,这才生出攀附权贵之心,这些年费心用力,四处钻营门路,好容易抱住王郎官大腿。”

桌上青玉狮子小香炉不过巴掌大,雕的细致玲珑,韦氏拿起来向杂物碟子里磕了磕香灰,重又燃起安息香。

“小柳郎也算能干了,孤苦伶仃一对儿女,十多年艰难挣扎,竟也有了出身,你当他为什么求娶杜家女?”

杜若脸上不禁露出惊异之色。

原本以为柳绩是寻常五六品官家子弟,借恩荫出仕的,就好比苏郎官当初,家事虽单薄,但也没吃过什么大苦头。再没料到他人前洒脱身姿,背后还有这段身世坎坷。

杜若想追问‘借贷典当’之事,又恼恨韦氏脸上嘲弄的神情,便不肯顺着她的思路提问,只垂头细想眼下,便明白过来。

“柳郎为前途计,当娶世家出身,又能持家守财的贤惠娘子,勤勤恳恳积累钱财,说不定往后能借助姻亲之力,寻到出头机会。至于我,就算他今日被美色迷惑,往后也会嫌弃我华而不实,不能当门立户,助他一臂之力。”

韦氏看向杜若的目光中露出赞许。

“你果然较蘅儿伶俐,眼光长远,为娘这番苦心不曾白费。”

“苦心?阿娘以为女儿知晓柳家穷困便会转圜心意?难道阿娘认定女儿贪图富贵享乐吗?”

杜若气的热泪满面,身子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房内轻烟袅罗,韦氏长眉舒展,眼眸宁静,似庙中泥塑金身大菩萨,俯视世间百态,无嗔无痴。

“阿娘倒不是认定你虚荣,只是事实摆在眼前,小柳郎于你并非良配,于蘅儿,却是极相宜的。蘅儿不像你,她肯吃苦,也守得住。你在族学里开了眼界,不到富贵丛中拼一把力气,终是憾事。且不说别的,就品香试茶、春游夜宴之举,寻常官家子弟,可都供应不起你。”

韦氏冷漠地看着她。

“你指望小柳郎每日巡完街市,满身臭汗,不大口喝酒吃肉,反与你品茗夜谈,纵论风流吗?”

“我就是情愿嫁个鲁莽不文的汉子,那又如何??”

杜若微微颤抖,仍是不肯,清亮幽深的眸子满含怨懑,却少了前次与杜有邻相争时的激烈愤慨,短短十来日仿佛已经长大了好几岁,语声迟钝。

“莫非爷娘当日送女儿去上学,便已定下今日计策?”

韦氏蹙眉品度着她的五官神情,骤然想起早逝的二姐来。

她不由得怔了怔。

往事过去快三十年了,她还以为早就把二姐的样貌扔进忘川,骨销颜毁,连渣都不剩了。二姐死时也不过十二岁,却已风姿初成,是韦家毋庸置疑最出众的女郎。她生气时也爱这般紧紧拧着眉毛,眼神凌厉,明明是个娇柔妩媚的小美人儿,却硬生生憋出一股子悍然之气来。

“那倒不是。我与你阿耶不是什么神机妙算的人物,不过是胆子被这世道吓破了,想寻条捷径走罢了。”

杜若越发茫然。

世道怎么了,开元以来米价极低,极穷人家也不愁吃饭。阿耶怕思晦无法出仕令门楣蒙灰。这话不错,可是倘若思晦不是为官做宰的材料,再铺路也无用啊。杜家有田产宅院,俭省些过有何不可?非要拿亲女去换荣华富贵吗?

“杜家庇护不了你,也约束不了你。你果然不肯,你阿耶做不出打杀的事。上巳节复选,抱病也罢,报亡也罢,往后的路怎么走,全在你一念之间。”

“真的?”

杜若惊疑不定,脱口反问。

韦氏却不接话,只静默地摇头。

——这一刻杜宅静得像个陷阱。

杜若觉得嗓子发干,艰难地仰起头。

韦氏眼底骤然闪过一丝狠色,像被困囚笼的野兽闻见血腥,忽然发狂暴起,紧紧捏住杜若的手腕,撕破嗓子大叫起来。

“既是预备送去王府,此事告诉你也无妨。我的姑母,是中宗皇后韦氏!”

“阿娘胡说!”

杜若心头大震,遂然惊呼出声,随即飞快的琢磨起来。

韦氏心性果决,绝不会轻易放过她,所以她原本打算以柔克刚,做足水磨工夫,熬到韦氏放弃。没想到休学以来小半个月,阿娘已经织出一张密密大网将她缠在其中,毫无转圜余地。两人几次三番暗中斗法,阿娘都稳稳的把持着上风。

如今牵扯上韦皇后,又是闹哪一出?

韦家人口繁盛,宗室歧分,大的脉派足有十几房,其中尤以韦皇后所在的‘驸马房’和阿娘所在的‘平齐公房’最为著名。当年韦皇后专权揽政,墨诏卖官,将中宗当做提线木偶般调遣戏耍,一手提拔驸马房满门骤显,还差点就步则天皇后后尘登上帝位,要不是圣人异军突起,拨乱反正,这天下只怕就姓了韦了。

只是一朝圣人登基,以雷霆手段把驸马房兄弟四家三代一百二十多口屠戮殆尽,连襁褓中的婴儿也没有放过。驸马房烟消云散,就连同为韦氏的平齐公房也不敢稍加置喙。

泱泱三十载走过,如今长安城里再难听人提起驸马房三个字了。

至于平齐公房,历代官宦最多,贞观年间甚至有过兄弟三人同列台省的盛况,因此坊间戏称‘郎官房’。本朝平齐公房越发兴盛,接连出了三个亲王正妃,在朝中人脉深厚。

阿娘明明是平齐公房出身,怎么又成了驸马房遗脉?

天子之怒足可荡涤宇内,阿娘倘若果真出自驸马房,当初如何能逃得出这条命来?

杜若重重跌坐在地,背心印出涔涔冷汗,目不转睛的瞪着韦氏,忽然发觉身陷暗黑洞穴,那地底的恶鬼正等着撕咬她的血肉,直把双眼瞪得涩涩发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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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念怨念怨念怨念,为什么签不上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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