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个柳条般修长英俊的少年郎,此刻嘴角耷拉,眼眉低垂,竟有几分尘满面鬓如霜的憔悴。她满心里愧疚,忙开门走出去。
柳绩微微蹙了蹙眉,低声道,“夜里风凉,二娘子多穿些。”
他远远站着,两人隔了两丈地。
杜若头发尚未干透,束的稍微有些松散,湖蓝色寝衣底下,雪白领口映出烛火一点浅淡的橘黄,明亮双眸下隐着淡淡青色,眉目虽平和恬淡,却掩不住满脸无奈倦意。
柳绩无端想到,难怪才子佳人喜欢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月下看人,周身虚淼淼的,无情也显出三分亲近,那份温情脉脉自己就来了。
然,他忽然打了个突,清醒过来,顿时感到满心怨懑。
杜若犹豫再三,轻轻摇了摇头,开口道,“阿妹任性,万望姐夫莫恼。”
她分明是有意提着伦常,柳绩冷下脸来。
“某不是你的姐夫,即便当日在你杜家门口认错了人,为何上元节那回二娘也不肯澄清?”
他夜里在屋顶徘徊许久,见她辗转反侧要睡不睡的模样,终究忍不住过来探问,然一见到面已经后悔,更兼对自己十分恼恨失望。习武之人,身体反应快过脑子,他的怨和怒直达手指,说话之间横刀已直逼而来。
可是杜若不闪不避,任由刀尖堪勘停在胸前两寸处。刀锋上月光银灰一片,泠泠然映在她柔嫩的脸上。
柳绩愤愤然质问。
“二娘子当真自傲的紧!认定某舍不得下手吗?某手里也曾折过几条人命,既受了你的欺蒙,今日即便取了你性命又如何?!”
杜若微微叹气,低声道,“刀剑虽然无眼,姐夫却不是不明是非之人。”
她这话说的满含信赖,不像是与他相识未久,反而好像十分了解他的为人。柳绩听得一怔,挑眉看她,忽而明白从前单单倾慕于美色竟将她看得低了。
两人离得近,借着半空一轮残月,柳绩依稀看清杜若眼底波澜丛生,分明有难言之隐。
他哼了一声,刀尖再迫近几分,“二娘若有为难之处不妨直说。”
杜若蹙了眉,思之再三,终究还是咬了唇,很轻但是坚定的摇了摇头。
柳绩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自讨苦吃。
她知道他动了心,所以狠狠踩在他心口。
柳绩憋屈得厉害,又发泄不出来,感到一种无望的窝囊。他刀尖一抖,挽了个花式收刀入鞘,将脸扭向一边,姿态虽然僵硬,语气已软了下来。
“某今夜并无相逼之意,只想问个明白,二娘此举所为何来?”
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是担心自己受了胁迫,杜若颇受触动,举目又瞧了他一眼,细声细气地坚持。
“年少无知而已。”
“你?!”
柳绩追问再三还是一无所得,极是恼恨她油盐不进,拒人于千里之外。
杜若又道,“此事,爷娘与阿姐都不知情。”
柳绩登时急了。
他原以为杜家替二娘寻了更好的姻缘,才会半路撇下他,她并不情愿。倘若如此,他还能再挽回挽回。
可如果从头到尾都是她自己的主意?
他灰心起来,不自觉退了两步,差点摔倒。
杜若关切的看过来,眼里分明只有内疚,却无丁点恋慕。
柳绩再想起那日媒人听他夸赞杜娘子美貌时的惊愕神色,才明白从前绮念落在旁人眼里,只不过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心里滴水成冰,杜若字字句句都是要砌堵墙挡在通向他的路上,再无分毫转圜余地。
就为了杜若说,明年上元节要一起踏歌起舞,他甚至打算把舞蹈学起来。
柳绩深深吸气吐纳,将横刀挂在腰上,硬生生收了两只拳头在身后,忍了又忍,自觉体内乱窜的气息把心肺都拱穿个洞了。
“往后,小姨若有事,只管吩咐某,风里雨里,都不要紧。”
杜若松了口气,眸中水波流转,满是感激。柳绩心道,她是谢我放她生路呢,一念及此,心不死也只得死了。
他翻身跃上墙头,在屋脊上呆坐,掏出那片不问自取的花钿贴在心口。这一轮明月照在他的心头,此生漫漫,唯有千里相望。
他不知道杜若也倚在窗前,黯然看着他修长寥落的影子落在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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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柳绩,他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