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迎有些捉摸不透这个人了。
“将玉坠还给他吧。”
裴迎蓦然想起这事,从绣囊中取出来,唤小厮拿了送去。
锦衣玉袍的小公子,正狠狠地用脚又踢又踩,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一圈儿人,俱是往日叱咤京城的纨绔,曾与姜曳珠呼朋引伴,后又在姜家事发时背叛他的人。
一个个鼻青脸肿,口吐鲜血,肋骨踢断了好几根,衣裳下瘪去一块儿,不成人形,抱着头,被欺负惨了。
“狗娘养的!”姜曳珠嘴里正骂着。
他从来锱铢必较,任何人任何事,只要冒犯一丝一毫,让他半点不痛快,他非得千百倍地找回来!
姜曳珠额头上包扎了一块儿,正是当日被裴迎一茶盏砸的,他走路时一瘸一拐,是让太子唤人打了一百棍所致。
满城百姓都知道后一处伤怎么来的,却不知道是谁破了他的额角。
原本貌美翩翩的小公子,此刻形同恶鬼。
他对世人极凶,却拿裴迎一丝办法也没有,忍着让着包庇着,哪怕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弄伤他。
裴家小厮战战兢兢地递上玉坠。
姜曳珠一愣,伸手接过。
他摩挲着,低头,沉思着,前一刻还凶神恶煞的少年,现在无比沉默。
问也不用问,他知道这是谁送来的,因为这曾是他送给她的聘礼。
姜曳珠的语气从未如此干涩,良久,艰难开口。
“她……在哪儿呢。”
裴迎在哪儿,距离他很近吗?
一念及此,姜曳珠焦急地扒拉开恶奴,站在船边,抬头,瞧见杨柳下,高楼玉宇旁,服饰各异的老百姓中,一名戴了软白帏帽的少女,身姿纤弱。
焰火升腾至半空爆裂开来,快到年底,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一派热闹,姜家在这个年底注定不如往年气派。
再也回不到过去了,他一眼就能认出她。
少年仰头,顿时惘然,鼻尖嗅着江河水汽,白袍在指尖攥紧。
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惊见:姜曳珠忽然举起手里的玉菩萨坠子,白袍狠狠一挥,往前一掷,“咚”地一下,没入湖中,很快沉底不见。
“假的,假的!”他连连冷笑。
“拿假货敷衍本公子!”
裴迎一愣,她伸手掀开帏帽地面纱,错愕万分地盯着他。
大船缓缓驶过,夜风吹拂,裴迎望着姜曳珠的侧面,他目视前方,在沉沉苍穹下,
明知裴迎在人群,却没有看她,而是扬长而去。
那时候,他很想回头看一眼裴迎。
这些日子里,姜曳珠总在想:如果他儿时说一句真心话,他们成婚会是琴瑟和鸣的一生。
他梦见:成婚后被那个傻妞管得死死的,他想把姜家的钱交给她管,因为妞妞比自己聪明。
又因为妞妞太娇气了,他一根手指头也舍不得碰,洞房的时候,慌得连手脚也不知放在哪里。
妞妞会嘲讽他一句是不是不会啊!
他一边嘴硬,一边手足无措,生怕把她惹哭了。
两个人小孩子心性到老,有家族的庇佑,到处游山玩水。
可是没有如果。
大船离开,姜曳珠负手而立,没看她,一眼都没看她。
却在夜风有一下没一下的吹拂中,肩头微颤,哭红了眼。
哪怕整个大骊都看出来姜曳珠喜欢裴迎,只要她不知道,这场暗恋依旧可以藏在心底。
……
小书房,陈敏终正在练字。
大骊皇帝是个暴君,而他是暴君所出的龙子,与生俱来携着父辈的强横,眸光所到之处山火猎猎,噬人生机,下颌线笔直到一丝不苟。
不似世家公子一般蕴藉,周身是杀伐决断的兵家士气。
在听到宁怀贞禀报,太子妃回家后去了哪个地方时,这份杀机倏然浓烈。
“她去给姜曳珠还玉坠了,是不是。”陈敏终的声音清冽干涩。
他罢了笔,不动声色间垂下眼帘,遮去这份机锋,他从不让人察觉自己的心境。
宁怀贞一愣,笑了笑:“太子妃原只是去桥廊上找自家兄长,无意中撞见的,或许……只是巧合。”
“哦。”陈敏终淡淡应了一声,显然,并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