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这样笑,陈敏终便知她没安好心,估摸肚子里又酿着什么坏水。
她便如她的名字,有求于人才会曲意逢迎。
“你少来。”陈敏终瞥了她一眼。
她像个被纵容溺爱的孩子,两眼都笑得清亮。
“啊,被殿下猜透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提起酒壶,一注琥珀色的酒液倒进了陈敏终面前的弧腹杯。
“妞妞要给殿下敬一盏酒。”
她给陈敏终倒完了,正准备给自己倒时,陈敏终不动声色地开口:“你忘了,你不能饮酒。”
他补充道:“是你自己提过的,你饮酒会发疹子。”
裴迎手一滞,想起自己撒过的谎,有些不自在地放下酒壶,笑道:“是呀,多谢殿下提醒。”
她是个一杯倒的,喝过酒便容易误事。
陈敏终也不愿她醉得神智不清,半夜又迷迷糊糊地摸到他的榻上去。
“那我以茶代酒。”
裴迎笑盈盈地举盏,正等着他呢,她的眼眸极亮,鲜妍的唇脂经灯火一映,也是亮亮的,照得人心底暖烘烘,亮堂堂。
冬猎的时候,天刚蒙蒙亮,他擦净了她留下的绯红唇脂,脖颈、手臂、锁骨……被她弄伤了。
入目是一块较深的伤口,血迹干涸,她咬的,她满面泪水,摇摇晃晃中被弄醒了,裴迎懵懵懂懂浑然不怕,张口就咬人,牙尖嘴利,伤口仿佛还带着她的气恼。
可他竟然未察觉到疼。
他不该想这些,陈敏终眼眸一暗,举起酒盏。
裴迎立刻将手中的茶杯与他轻轻相撞。
两人一饮而尽,他的眸光却始终在她身上。
裴迎一双黑瞳仁,瞥着对面的姜曳珠,嘴角的小酒窝盛满了促狭。
姜曳珠的五指几乎将杯盏握碎,脸也气白了,眉眼间一阵杀气腾腾的愠怒,眉心的小红痣似乎也红得鲜艳了。
有一年,裴迎在书院中拎着一笼子羽色靓丽的凤头鹦鹉,也是这样得意俏皮地冲姜曳珠抬下巴。
“爹爹给我买的,一商队的西域商人拢共就带来了这么一只呢!”
太子就好像这只凤头鹦鹉,可是又比鹦鹉名贵漂亮太多了。
陈敏终见她眼角眉梢掩不住的高兴,心道她果然很容易满足。
自己不过饮了她一盏酒而已,她便欢喜得不得了,小女儿家是这样的,他又告诫自己,饮过这盏酒,不可再给她生出念想。
陈敏终问道:“你的闺名为何唤作妞妞。”
京城大户小姐的闺名一向取得风雅慎重,由族里长辈采了字,算过天命,说出来都是能寻着古籍典故的。
唯独她的闺名,就像任意一个村里的小女娃会叫的名字,还真是他们裴家的作风。
裴迎想了想,答道:“妞妞小时候体弱多病,爹爹说,镇子上有百来个丫头都叫妞妞,大骊有湖泊一样多的镇子,那么鬼差便不知道该勾谁的小命了。”
陈敏终心想,一屋子笨人,又笨又坏。
良久,他忽然淡淡吐出两个字:“胖了。”
嗯?什么胖了,裴迎疑惑地望着他那副一本正经的模样,这才明白过来,他是说自己胖了。
裴迎低头,瞧了瞧自己纤细的胳膊和腰身,忽然弯起嘴角,她将头探过来,身子凑近了他。
趁着无人注意时,她悄悄伸开双臂。
“哪里胖了,那夫君来替我量量腰身。”
她没生气,眨着一双大眼眸,游刃有余地笑道。
陈敏终嘴角一丝难得的笑意,被她捕捉到,很快,他又恢复如初。
裴迎一面笑着,一面看向对座的姜曳珠,他早已气得离开了。
若是旁人,这位姜大公子还敢砸场子,若是太子,他也只能活生生咽这口气。
陈敏终抚了抚黑玉扳指,还是让她得逞了。
筵席散尽,三月夜里还是有些凉,裴迎问道:“宫门落钥了,您今夜宿在府里吧。”
他想了想,语气有些生硬:“不必,我去都督府歇着。”
裴迎知道留不下他,再者,她也就是客套一句,没有真心想留下他。
陈敏终踏上马车,他掀起帘子,看到裴迎小小的一个,依然站在门匾下目送他。
大红灯笼的光芒澄黄又纯净,映在她粉嫩的脸颊,茸茸的细毛镶领,说不出的乖巧。
不远处酒楼上,两三桌公子哥凭栏而立,喝得醉意醺醺,不知道轿子里坐的是什么人,也胆敢拿一双眼睛,放肆下流地瞅着门口的裴迎,一面打量一面笑。
陈敏终放下了车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