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近70岁的清洁工,1951年生人,北城市郊区农业户口。
年轻的时候给郊区街道农场打工,退休以后虽然可以领到养老金,每个月却只有不多的三千多元钱。
丈夫年近50岁的时候,腰间盘严重突出,一运动起来就腰疼,也就没办法继续工作。
没有养老金、身体又不好的丈夫,还有糖尿病、高血压、冠心病每个月少说得花一千多块钱的医药费。
夫妻俩的孩子,无从说孝顺,无从说不孝顺。
脑瘫的孩子,自己都顾不明白,怎么忍心与其谈孝顺两个字?
一家三口仅靠着三千多的工资,肯定是不够的。
老太太想给自己的孩子存些钱,只能出门找点儿活计。
当地政府前年出台了照顾低收入家庭的政策,于是环卫部门招收了这些已经超过退休年纪的老人、重返工作岗位。
中暑接近晕倒的老太太,正是其中之一。
急救队开快车至现场,老太太身边围着两名高中生模样的女孩。
两个女孩分工合作,一个给老太太撑伞,一个给老太太扇风。
看到了急停在路边的急救车,扇风的女孩赶紧跑了过来。
医生!奶奶中暑了!
陈飞还想着要表扬一番这个女学生,然而表扬的话还没说出口就看到简沐姿跑了起来
什么情况啊这是?
陈飞下意识地跟着简沐姿跑了起来,下意识看向倚靠在墙跟前的老太太
难道不是中暑?
坏了!
这老太太嘴唇都紫了,哪里是中暑?!
卧/草!
现场气氛顿时变得紧张了起来,连带着两名女学生也跟着心慌。
医生,不是中暑么?
当然不是!
陈飞!
简沐姿忽然出言叫了陈飞,
肾上腺素准备!
停顿须臾,简沐姿又对着那两名女学生解释道,现在还不确定,应该是中暑。
她心里虽然已经确定了老太太是急性心梗,但是她没法在两个好心的孩子面前说这是你们的误判。
善良的孩子不应该受到良心的谴责。
如果可以,她愿意为之撒一个谎、就当自己医术不精。
抬上车。送医院。
急救车后门刚刚阖上,简沐姿就跪上了急救车开始CPR按压。
心监都没有时间连上。
刘易!开快点儿!
方才听诊器触及老太太身体的时候,对方的气息已经是生死一线。
由于今天是周五工作日最后的下午,晚高峰时段要比平常提早一到两个小时。
下午4点多的路面,在急救队出发前往医院的时候进入了晚高峰。
急救车提不上速,警报声划破长空。
驾驶员刘易拼命按着喇叭也无济于事,被挤在车流中的急救车,只能跟着车/流/行进的方向缓慢移动。
正常5分钟内可以抵达的路程,急救车用了18分钟才到达医院。
刘易打开急救车后门的时候,两名队友皆是满脸胀红。
开了空调保持室温的急救车里,简沐姿和陈飞的制服衬衫都贴在了身上,尤其是后背处最为明显。
车门大开,眼睛遭遇室外透进来的强烈阳光,陈飞下意识闭上了眼。
片刻之后,他赶紧睁开眼睛,撑着最后一丝力气踩下车。
过去的18分钟里,他跟简沐姿交替给清洁工老太太进行CPR、除颤、CPR、除颤
正是这样重复的抢救工作,使得他们早已体力殆尽。
可不到医院、不到最后一刻,简沐姿都没有放弃的时候,他怎么能放弃?
简沐姿又是跪在移动担架床上被推进的抢救室
下午4时59分,一医院急诊大楼抢救室。
经过院前、院中连续半小时的抢救后,急诊医生宣告了清洁工的逝去。
死亡时间,下午4时59分,通知家属。
陈飞心里的丧气登时就涌进了眼眶
他跟简姐真的是尽力了
尽了全力。
尤其是他姐,进了抢救室以后仍然与急诊医生交替着进行CPR。
他都不晓得他姐哪里来的力气?
哪里还有的力气?
大男孩红着眼眶。
一旁的刘易则是沉默不语。
急救队的两个男人哀叹对于命数的无能为力的时候,几乎殆尽了身体最后一丝力气的急救医生走出了抢救室。
简沐姿扶着急诊大厅的墙,沿着墙壁走向了卫生间。
她试图走进去,却还是在距离卫生间最近的诊室再也无力强撑
她躬着腰,撑在诊室门口的医用垃圾桶上吐了。
能够吐出来的,全是酸水。
脸色登时刷白。
心理不适引起干呕的同时,生理盐水也从眼眶里不断滑落。
眼前的世界开始变得不甚清晰。
简沐姿也分不清究竟自己的眼泪是因为接近体能的极限,还是因为自己心底的伤痛。
她的心,现在同样在绞痛。
简医生?
就在简沐姿即将失力跌向地面的时候,刚刚送急救病人至骨科诊室的急救同事扶住了她。
吴恙医生同样是急救中心的老人,比明粒晚两期进的急救中心。
你这是
此刻的简沐姿于吴恙而言,也不过是一名需要帮助的病患。
吴恙将简沐姿扶至一旁的座椅上坐下。
平日里还能挣扎的简医生,此刻哪还有半分气力。
吴恙看了看周围,止不住蹙眉。
简医生同队的两个男队员呢?
怎么放简医生一个人在这里?
陈飞和刘易呢?
倚在墙面的人没有回答他的话。
简沐姿安静地坐了片刻,稳了呼吸。
她从口袋里拿出纸巾,擦了擦唇角,随即起身,又扶着墙壁
简医生?
吴恙看不下去,还想上前帮忙
谁曾想对方忽然愠怒万分,
别跟着我!
吴恙只得停住了脚步。
想了一会儿,还是抽出了手机,在电话簿里翻找着陈飞和刘易的手机号码。
陈飞!你跟刘易跑哪里去了?简医生刚在诊室外面都吐了,你俩人呢?
简沐姿根本没能离开急诊大楼。
陈飞和刘易慌得在急诊大楼外找人的时候,累极了的当事人根本没有力气离开急诊大楼。
她找了走廊尽头的消防楼梯,推门进去。
四下无人的环境,心里一松、身体失了力。
膝盖磕得生疼却已毫不在意。
跌坐在台阶上,脑袋倚着消防楼梯的铁栏杆,全身卸了劲。
某一刻,在见到那位清洁工老太太的某一刻,也可能是许多时刻
她想到了自己的外婆,自己的亲生外婆。
他们相似的地方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