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自从你来了家里,每天叽叽喳喳的,有多热闹……阿婆喜欢你还来不及……”
“你这皮丫头,到底跑哪儿去了……快快……回来,阿婆、阿婆给你煨鸡蛋吃。魏、魏岚呐……”
顾阿婆断断续续说着,周边人默默落泪,心里很不是滋味。
突然,苍老声音戛然而止,顾阿婆手蓦地落下,浑浊老眼瞪得老大,已然没了气息。
直到最后一刻,顾阿婆还念着魏岚。
“阿婆!”顾朝低吼一声,大滴的眼泪落下。
一旁一直小声哭泣的右兰反应过来后,再也忍不住扑倒床前,失声痛哭:“阿婆,阿婆?阿婆!”
处理完顾阿婆丧事已经是半个月之后。
上头有推行了新政策,包产到户,大集体解散,土地分到个人头上。
顾家分了小港那边的三亩地。
顾朝将田地租聘出去,家里钥匙交给顾阳,让顾阳帮忙照顾右兰,租地的人家会在每季收成时,将租金交给顾阳,算是右兰的口粮。
顾朝站在魏岚的房间里,魏岚爱干净敞亮,窗户早已换成透明玻璃的,此时阳光自窗口倾泻入室内,即是房间内空荡荡,依旧充满阳光的味道。
一如她人,干净,温暖……
是光……
是他的光啊!
他本深处黑暗,以为抓住了可以救赎自己的光明,谁知道不过转瞬间,便陷入更深的黑暗当中。
顾朝紧要牙关,深深看了一眼后,决然走出房间,锁上门。
他背上行囊准备出门,院里顾阳夫妇抱着孩子,右兰站在门口望着他小声哭着。
“哥,别走,别走行吗?”右兰哭着扑进顾朝怀里,抱着顾朝不肯撒手,“我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不能再没有哥哥了,别走行吗……”
岚姐姐没有了,阿婆死了,就连哥哥也要走了。
右兰陷入极大恐慌。
她不明白,明明……
明明大家在一起很开心很幸福的,为什么?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她只剩下哥哥了。
顾朝一脸死气的摸了摸右兰的脑袋,声音平缓冷静:“右兰乖,等我在外面安顿下来,就回来接你。”
他这一生失败透顶,没能保住所爱之人,也没能让阿婆安度晚年,现在还要将唯一的妹妹丢弃……
可是,别无他法,这个曾经充满快乐和幸福的地方,如今只会让他痛苦不堪。
“不……我不要!”右兰失声痛哭,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如果哥哥也走了,那我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我不要!”
右兰始终没能留下顾朝。
顾朝预备先去海市,找谢惊鸿交代一些事,然后再去找魏岚。
他背着行囊刚要上火车,却在县火车站,遇到一袭长衫、打着油纸伞的谢惊鸿。
两人碰面都十分讶然,找地方坐下寥寥几句说明情况,又都各自陷入沉默。
谢惊鸿来h省,确实是来找顾朝的。
生意上的事,他曾多次给顾朝写信,寻求帮助也好,商量事情也好,但从未收到回信。
谢惊鸿也曾怀疑,但转念一向,七月底高考在即,顾朝或许是在忙着参加高考,等这段时间过了,应该就能联络上。
然而,这一等,就等到了九月。
谢惊鸿在也坐不住,决定亲自过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想过许多种,却独独没想过眼下这种。
那个总在信里叫他“惊鸿小朋友”,会给他做新衣裳、做好吃的的姐姐,失踪了?
死了?
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谢惊鸿脸板起,想去质问顾朝,可当目光扫见身旁低着脑袋,浑身笼罩颓废萎靡气息的男人,重话,又说不出口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谢惊鸿捏着油纸伞木柄,目光虚虚望向街道,雨点淅淅沥沥的下,路上行人或用手,或用衣服兜住脑袋,奋力奔跑。
“继续这样颓废下去?”
“我要去找她,沿着河,沿着江,沿着海……只要是临水的地方,我都要去找。”
“要是能找到,早就找到了!”谢惊鸿转头,稍显圆润的娃娃脸,目光倏地凌厉,“你现在就是在浪费时间。”
“那能怎么办?我不能……”
天空炸响,惊雷闪过该去顾朝后半句话。
他低着头,大手附在眼上,身体抖得不像话。
谢惊鸿一直渴望能见魏岚一面,得知这样的情况他也很难接受。
可是事情已经这样,继续寻找,除了浪费时间,心情更加压抑,还能得到什么?
谢惊鸿垂下眼帘,稚嫩的脸色浮现不符合年龄段的深沉神色,“那时候她不想你去海市的吧?但是为了你,怕挡了你的路,她让你去了。”
“这是她用命换来的,你还要再辜负她一次吗?”
“你想想,她想让你做什么?或者,她想做什么?”
“你有很多种选择,为什么一定要选择最无用的?”
火车站人来人往,两人并排坐在台阶上的凉椅上。
随谢惊鸿一言一句落下,顾朝后脊背渐渐挺直,长久以来因愧疚而发苦、颓废的眉眼在瞬间重新恢复硬朗坚毅。
谢惊鸿说的。
魏学良说的也对。
如果是魏岚,也一定不愿意看到他这般丧家之犬的模样。
魏岚,只盼着他好,盼着国家能好。
外汇!
有了外汇国家才能富强!魏岚让他搞外汇!
顾朝有一瞬振奋人心,可也只有那一瞬间,他一双手发颤握在一起。
她盼着国家好,盼着他好,盼着国家给他撑腰……
她从来都是想让他变得更好,不参任何杂念的盼着他好。
这样满心满眼盼着他好、为他着想的人,他为什么就没能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