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昭双眼一闭一睁,只见自己已经身在室内,整个人陷进黎幽毛茸茸的大尾巴里,触感像席梦思一样柔软,又像上好的缎面一样丝滑。
她面前摆着两个蒲团,一张矮几,各色新鲜瓜果和精致小菜一字排开,配一壶温好的绿蚁新醅酒,桌边架着个烫酒的红泥小火炉。
“准备仓促,阿昭将就些吧。”
黎幽端端正正坐在她身边,炉火映着他白玉般的面庞,仿佛给他上了个淡妆,又刷了层朦胧的柔光滤镜,越发衬得他明眸皓齿,眉目含情。
“黎公子,这船……”
聂昭在矮几前盘膝坐下,正想夸奖他一句准备周到,忽然察觉到几分不对劲。
“这船……怎么不动啊?”
“……”
黎幽偏过头去,赌气般地一挑尾巴尖,“阿昭,为了欢迎你来到妖都,我准备了东西给你看。这天若不放晴,我们便不走了。”
“啊这……”
聂昭哭笑不得,好在眼下姑娘们已经脱险,追查魔灾亦非一朝一夕之事,她也不急着快马加鞭赶往桃丘。
“我明白了。既然如此,我便陪你在风雨中消磨些时间吧。”
她宽宏大度地笑了笑,侧身躺进黎幽铺满半个船舱的尾巴里,脸颊蹭着他细密柔软的绒毛,猫一样懒洋洋地打了个滚。
“阿昭,你——”
黎幽想不到她如此热情大胆,反倒有些跟不上节奏,通身打了个激灵,狐狸毛都跟触电似的炸了开来。
聂昭:“嗯?”
忙着吸你的大以巴呢,有事吗?
黎幽:“……没什么。”
“黎公子,现在没有外人,我们可以聊聊了吧?”
聂昭撸着狐狸毛吸了个爽,方才抬起头来唤他,“为何你觉得,妖都会有关于魔灾的真相?”
“阿昭想听这个,那可就说来话长了。”
黎幽乐得与她在船舱中多待一会儿,当下正襟危坐,眼里亮闪闪的发着光,一对粉红狐耳竖得笔直。
炉火烧得更旺了些,将他那张小白脸照得红彤彤的,掩去了颊边由内而外泛起的红霞。
“其实,百年以前,祖魔混沌还在的时候,妖都曾经接待过一位古怪的‘旅人’。”
……
魔族始祖“混沌”,其由来就像魔灾本身一样,一直是个无人知晓的谜团。
据说,它与魔灾一同诞生,生来便与死亡、疾病和灾厄相伴,如同一场行走的天灾,一场具有生命的瘟疫。
它走到哪里,哪里便有魔气泛滥成灾。
水脉干枯,大地荒芜,花草树木不再生长,人与兽都被附骨之疽般的病痛折磨。
最初肆虐人间的混沌,既无意识,又无形体,更无法控制周身满溢而出的魔气,就是一团名副其实的“黑泥”。
别说交谈或交战,甚至没有人能够靠近它。
毕竟,靠近混沌就意味着被魔气感染,感染就意味着堕魔,堕魔就意味着被承光一派斩杀。
人皆惜命,又有谁愿意送死呢?
还真有一个。
为救苍生于水火,一位被称为“大巫”的人族祭司出面,以自身血肉与神魂为引,历时七七四十九日,终于镇抚了混沌,使其拥有了躯体与人格,变得可触碰、可交流,亦可被伤害和斩杀。
觉醒后的混沌一反常态,不但极力抑制魔气,避免伤人,而且性情出奇温厚,好像一条老实巴交的大型犬。
就在这样的混沌身边,妖魔们自发聚集起来,为它献上供品,祈求庇佑,围绕它建立信仰、筑造城池,日复一日发展壮大。
然后,便有了所谓的“妖都”。
“再后来,在烛幽调查魔灾的同时,那位‘旅人’便出现了。”
说到这里,黎幽若有所思地停顿了一下,眉宇间浮现出一缕自己都没察觉的怀念之色。
“听灵猫一族说,那人是个年轻女子,性情豁达开朗,行事不拘一格,满脑子不着边际的奇思妙想,而且丝毫不在意仙魔之别,很像是姽婳口中的烛幽上神。”
“所以我想,或许——烛幽追查魔灾源头的最后一站,就是妖都。”
“‘听说’?”
聂昭疑惑地重复道,“黎公子,你没有亲眼见过烛幽吗?”
“……”
黎幽好像冷不丁被她踩中痛脚,耳朵尖颤了一颤,脸上那层红霞更浓,几乎鲜艳到了火光都遮不住的地步。
“阿昭,我与你说实话吧。”
“其实,我……不记得百年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