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捷面无表情,在门口侧过了身,示意杨宪达进门。
杨宪达面对他的邀请,一时欣喜过望,一进门看见房间客厅区域茶几上摆放的冷菜冷饭,心疼地说:“怎么吃的是盒饭?酒店没给你做吗!?我不是吩咐了他们一日三餐,都让厨师长单独给你做?昏了头了这帮人!”
放下左右手臂揣捧的两颗柚子,已经像个操不完心的老父亲那样,替蒋捷收拾起桌面上的残羹冷炙。
蒋捷看着这一幕觉得特别嘲讽。杨宪达真是个蠢东西,上赶着给人当爹,蠢死他算了。
趁着杨宪达收拾茶几的空挡,蒋捷借机去收拾双肩包,悄悄打开了里面一支录音笔的开关。
他给杨宪达倒了一杯茶壶里的冷水,把杨宪达感动的都快老泪纵横了,忙问他:“你任阿姨昨天没为难你吧?”
蒋捷指了指沙发,示意他坐。
杨宪达一颗忐忑的心,看见蒋捷的示好,稍微放了一点下来。
任敏从昨天就从家里搬出去了。短期内她不可能会原谅他了,但任敏会一直在北京,而儿子,随时可能会回香港,他必须在有限的时间里尽量多争取儿子的好感。
任敏和蒋捷,孰轻孰重,杨宪达掂量了一下,在心里分的很清楚。
杨宪达开口说:“爸爸知道你这趟来北京,心里是有气要出、有火要撒。但爸爸必须先和你表明一个立场,如果一早知道有你的存在,爸爸不会这么多年对你从来不闻不问。是你的妈妈,剥夺了我做一个父亲的权利,她欠我们父子,让我们蹉跎了这本可以和睦相处的二十二年时光!”
蒋捷面不改色,指了指桌上的两颗柚子,问:“给我的?”
杨宪达点点头,马上介绍起自己为了在这时节找到这两颗柚子,有多竭尽心力,“中秋团圆的时候,香港那边爱吃柚子。柚子长得圆,谐音还是佑子,爸爸希望你能看见爸爸这次的决心。柚子已经过了季,我托人到处找,才给你搜罗过来这两颗柚子。蒋捷,爸爸这么多年真的对不起你,甚至你比我长得都高的多了,我才第一次见到你、认识你。”
蒋捷在心里快笑翻天了:谁他妈是你儿子啊?你还真敢往你脸上贴金啊!我爸是蒋呁,香港大投行的vp,混得可比你好多了!
蒋捷装出一副很苦恼的样子,对他说:“昨天任阿姨来过了,她让我识相点早日回香港。她说你不可能割舍她和佳茵妹妹的,佳茵妹妹才是你最爱的孩子,我什么都不是。我来北京,从我妈口中得知你是我的亲生父亲,愤怒之余,更多的是想来北京看看你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也很好奇,从小到大,缺席我人生的父亲,到底长成什么模样。”
任敏来过,但说的话与蒋捷口中的这段话,完全没半毛钱关系。就连录音笔,都是任敏请求他帮她争夺女儿的抚养权,特地为蒋捷购置的。
蒋捷现在说的这通话,令杨宪达既心疼又震怒。心想:任敏果然来这孩子面前给他捅娄子了!她凭什么说他的儿子什么都不是?这是他的种,不是她任敏的种,还轮不到她来评头论足!
蒋捷是港大金融系的学生,光从学历上来说,就比佳茵这拿钱和时间硬砸出来的后天型孩子优秀得多。他和蒋唯都是港大的学生,蒋捷这么出类拔萃,他心里很有把握,这不是继承了他优秀的基因是什么?
杨宪达安慰蒋捷:“不会的,爸爸对你们的爱是一样的,甚至爸爸给你保证,以后爱你绝对比爱佳茵更多。爸爸欠你实在太多,佳茵一直在我的身边,这么多年我没有缺席过她的成长,但对你,爸爸实在亏欠太多。”
蒋捷抓住话柄,挑眉问他:“您的意思是,如果真要让您在我和杨佳茵之间做出抉择,您会选我?”
杨宪达心底里被蒋捷的咄咄逼人压迫的有点喘不过气。他和佳茵相处了十几年,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地舍弃掉父女之情呢?
杨宪达在心底里还是更喜欢女儿佳茵,但这一点不耽误他想把握住儿子。左右佳茵不在,随他说的天花乱坠,他也要先把儿子哄住。
于是他想也不想地说:“你奶奶见到你一定很高兴。这么多年,你奶奶一直在我面前唉声叹气,她每次打电话来,都愁我要绝后。话里话外都是说佳茵就算姓杨,但毕竟是女儿,终归要嫁到别人家去的。你也知道,中国的老传统还是得有儿子,不仅中国的家业大部分是儿子继承,就连国外,也是这样。爸爸不说违心的话,佳茵是女儿,我这辈子干的再多,都是替女婿打工,爸爸以前觉得自己活得特别没有盼头。但现在不一样了,有了你,爸爸觉得自己后继有人,不会再被女婿占便宜,爸爸觉得自己都快重活一遍了!”
蒋捷在心里吐槽:哟,敢情女儿在你眼里那么不值钱啊?希望日后杨佳茵听了这段录音,能认清你这畜生父亲的真面目,当你女儿可真他妈晦气!咋,女儿嫁人就他妈不是你的种儿啦?不配被你爱啦?你的家产就不留给女儿啦?大清都亡了多少年了,还在那整封建重男轻女那套呢。希望杨佳茵认清你卑鄙无耻的真面目后,能果断和你火速断绝父女关系!
蒋捷心里把杨宪达吐槽个半死,嘴上却附和:“我不差钱,我一点都不差钱,我妈也特别有钱。她有正经工作,还有我姥姥姥爷留给她的大半家产,你的钱我不要,留给杨佳茵就行。”
杨宪达却在那较了真:“不给你,难道给拐走佳茵的臭小子?爸爸心里有数,即使你不跟我姓,但改变不了你是我杨家血脉的事实。你奶奶也在香港,等你这趟回去,我就让她登门去拜访你和你妈。她见了你们母子,一定特别高兴。你奶奶之前就一直记挂着你妈,说你妈性格特别好,和她处得来,她和你任阿姨真是处不来,所以这么多年都没怎么来过北京。”
蒋捷:“登门拜访还是不太好,我妈不会接受你们那边的问候的。都在香港,二十几年我妈却从来不和你们这边联系,我妈什么态度,我太清楚了。我这趟来北京,是瞒着我妈的。她一点都不想我和你扯上关系,是我私自来,想看一看当年生我的人,到底是什么模样。”
杨宪达说:“那我给你个地址和电话,你什么时候高兴,就上你奶奶那看看。你是我们家的长子嫡孙,你奶奶多少年的心愿,终于了了、她有生之年能见到你,一定觉得人生特别完满。”
一想到老母亲多年的夙愿得偿,杨宪达甚至在心里有点感激蒋唯了。杨宪达是孝子,从小渴望在众多的弟弟妹妹中,获取父母的关爱,所以他从小就特别听父母的话。父母希望他出人头地,他就费尽手段,也要让自己成为父母心中的那个骄傲。
父母让他发达以后,不忘捎带弟妹和家里的子侄们,杨宪达也做到了。这些年一直背着任敏,暗里不断接济自己的兄弟姐妹,陆陆续续为侄子侄女们,在大陆安排了体面的工作。
甚至盐城老家的那些亲戚,几十年没见过面了,为了让父母在老家有一份声名,这些年在北京,杨宪达冒着婚姻瓦解的风险,把自己和任敏的家,都快变成了驻京办事处。他对老家来北京求他办事的人,几乎来者不拒。这么多年,他替父母在老家攒下了不俗的口碑。
近些年全国的基础设施越来越完善,交通越来越发达,父母偶尔坐飞机回到盐城老家,总是风光极了。父母在乡下受到了乡民们的爱戴与拥护,乡民们还对杨宪达的父母作出了极高的肯定:他们生出了杨宪达这么一个光宗耀祖的好儿子。
人到老了,年轻的时候混得再风光,老了还想再风光,就得下一代后继有人,不然再多的家业都能被败家子给败光。成年后的杨宪达,凭着“孝子”的形象,终于成了父母眼中最出息、最器重的孩子。
杨宪达对蒋捷推心置腹:“佳茵是爸爸的‘面子’,但她不是爸爸的‘里子’。而你,既是爸爸的面子,又是爸爸的里子。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但真要选一个,爸爸一定选你。蒋捷,你放心,就算你任阿姨和佳茵再怎么反对我认你,爸爸都绝对不会放弃你。”
蒋捷觉得这杨宪达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蠢蛋。他难道从来没想过,万一眼前的人,根本就不是他的儿子,他说这段话,会有多么搞笑吗?
蒋捷觉得他蠢的有点可怜,敲打敲打他:“还有一件事,我妈对我说的,让我至今耿耿于怀。听说你当年毕业的时候,那篇论文还被评上了优秀毕业论文,全校几乎绝无仅有的荣誉。但我妈说,你那篇论文是假的,抄袭的,这点我真的没办法接受。我可以接受我的生父这么多年没抚养过我,但我绝不能接受我的父亲是一个学术骗子。”
左右录音笔在录音,蒋捷试一试能不能从杨宪达嘴里,套出一点他当年学术造假的信息。
杨宪达神经一下变得很紧张,对于这种关乎底线的事,特别谨慎,就算面对蒋捷的质问,他都丝毫不松口地说:“这是你妈污蔑我!当年我和她分手,她心有不甘,就在你面前使劲抹黑我。蒋捷,你已经是成年人了,有独立思考的能力,爸爸希望你能自己辨别是非。”
蒋捷在心里被他气笑:杨老狗的嘴巴可真紧啊!想从他嘴里撬出一点关于当年怎么窃取许瑞论文的事还挺难。没想到过去几十年了,杨宪达的警惕性居然还这么高。
当然蒋捷很有分寸,如果过分往这事上面打听,恐怕杨宪达很快就要对自己起疑心了。
蒋捷对他说:“任阿姨搬出去了,你不去哄哄她吗?”
有点儿赶客的意思了。
杨宪达在蒋捷面前表现得一点儿不怵任敏家的势力,面露鄙夷地说:“她娘家如今也就剩她一个哥哥还在北京住,她爹她妈都上昆明养老去了。她铁定去的是她哥家,上别人家闹我们两口子的事儿,我丢不起这个人,随她去吧。任敏和她嫂子特有话聊,有她那个嫂子给她撑腰,我要是上门去了,她那个嫂子怕是要一口把我给吃了。”
杨宪达心里很清楚,大舅哥这么多年一直在男女作风的事儿上特别清白,就是因为任敏的嫂子是个特别有手段的女夜叉。男人在婚姻里的忠诚,一半靠自制,一半靠管束。
平时两家人凑在一起吃饭,任敏的嫂子还会手伸的特别长,时不时到他面前敲打敲打。杨宪达已经想象到任敏这趟回娘家诉委屈,后面引发的事情会有多棘手。光是任敏那一个能翻江倒海的嫂子,就够自己喝一壶的。
索性就冷处理。也不上门求任敏,晾着她,看看过一段时间她到底什么态度。
杨宪达心里有数:离婚,还有佳茵呢!佳茵从小到大都是站在自己这边,任敏连在她面前打个喷嚏都是犯罪,女儿只和自己一条心。只要笼络住女儿的心,就是掐死了任敏的命门,为了给女儿一个完整的家庭,任敏会选择忍气吞声地把日子过下去,绝不会和他离婚。
这如意算盘,杨宪达自以为打的噼啪作响。殊不知任敏早就在蒋捷这听说了杨宪达的各种卑鄙事迹,这回是吃了称砣铁了心的要和他离婚,并且一早就开始筹谋该怎么把女儿的心给笼络到自己这边,争取女儿的抚养权。
蒋捷不会错过这种拱火的好机会,添油加醋地说:“任阿姨的娘家势力可真大啊,光一个她娘家嫂子就这么厉害,可想而知当年你为什么要和我妈分手了。杨老师,我都有点同情你了,在任阿姨他们家忍气吞声这么多年,日子想来也是不好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