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老段心里,始终觉得自己这件事,办的对极了,而且还特别有理!亲戚之间,互相帮衬一把,难道不应该?他把闺女养这么大,还没从闺女这享过福,让她帮帮她哥,她还能说个不字?
单姥姥心疼外孙,见单星回被气得夺门而出,心口疼得要命,可自己老胳膊老腿儿,哪跟得上年轻人的脚步?她在后头追了单星回几步,没多远,就被甩的看不见他人影了。
实在睡不着,就一直坐在客厅的板凳上,吹着小电扇,用蒲扇拍赶着蚊子,等他回来。
单星回想去书房理一理自己的信,核对一下数量,看看少没少。
缺德死了他大舅。大多数的信,还被拆过。
“姥,你先去睡吧,我还有事儿。”
单姥姥劝他不许再生气:“天大的事,你今晚先睡个好觉,有什么,明儿起来再说。从香港坐飞机回来多累啊?先去歇着,等明天你舅舅他们起来,我让他们给你赔礼道歉。”
单星回拂了拂手,锁着眉道:“明天我要问问他,我这信是寄到隔壁的,为什么他给我全收了。还有,他凭什么拆我的信啊?偷窥人隐私,这是犯法!”
单星回平时为人处世很大方,但是一旦涉及到自己这方面的私事,小心眼死了。哪有人这么离谱这么没道德,乱拆人信的?就是他爹妈,都没对他干过这样缺德的事儿!
连珠带炮的接着追问:“姥,我舅他们,不是这回和你们一起上北京来的吧?这满屋子的生活用品和家当,我和我爸妈走的时候,可是差不多全理空了,堆在杂货间。有这么来个三两天,就把沙发坐得破皮儿的吗?”
就是要怼死缺德的大舅一家,占人便宜不说,干的全是见不得人的勾当。
单姥姥尴尬地摇着蒲扇,心虚了半晌,才义正言辞地说:“这事儿你别急,姥姥会做主,让你大舅给你妈一个说法。他们这么些年在北京,该付的房租,姥姥让他们一分不少,掏给你家。”
单星回一旦小心眼起来,要把人连肉带骨的嚼干净了,才解气。
阴鸷地说:“嗯,是一分不能少,正好明天我上中关村买电脑。”
单姥姥哄他:“先睡吧?折腾到这么晚,姥姥床都给你铺好了,洗洗睡啊?”
单星回喜欢他姥姥,小时候他姥姥就特别疼他。因为他的爷爷奶奶去世早,姥姥觉得这孩子缺人疼,惯得他比自己的内孙还要宠溺得多。单星回讨厌他舅舅一家,但也心疼老人夹在中间,便软和下来说:“算了,东西我明天再理,先去洗个澡睡觉。”
听他终于肯去休息,单姥姥这才把悬着心放下来,手里的蒲扇摇姿都轻松了许多。
“快去吧,姥姥给你新买了毛巾、牙膏、肥皂和凉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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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单星回睁眼,已经是十点多了。
他很少睡懒觉,就是经常在实验室呆到两三点,只要床头柜六点的闹钟一响,他照旧能精神地起早。
可回到老房子里,回到少年时曾经熟悉的环境,他破例地睡得沉,连太阳都照到腰线了,他还没有知觉。
屋内的电风扇,对着他的脸吹,吹得他的脖颈以上的位置,冰冰凉,脚和腿部的位置,却被太阳晒得又旺又烫。
北京的夏天,对比起香港夏天的毒热,热得有气无力的。但饶是如此,单星回依旧决定给老房子装几台空调。
他想起了很多年前,他在这院子的小书房里,研究空调的制冷原理,他姥姥问他,什么是空调?他回答,空调就和冰箱冰柜差不多,他姥姥特别聪明,一下就把人比喻成冰柜里的雪糕。
冰箱冰柜为雪糕服务,而空调为人服务。见到快六年没见的姥姥,单星回心疼极了。姥姥还是那个姥姥,却已经是满头银发的姥姥了。
姥姥的背,年轻的时候,多直啊?她领着他去杏林里面摘杏子,摘了满满一大筐,回去用盐和糖腌渍,给他做杏脯红烧肉。姥姥那时候,摘那么一整筐的杏子,腰都还是直挺挺的,现在却老得像只骆驼。
单星回一睁眼,躺在床上,眼角被风扇吹出了泪来。
眼眶一阵酸热,心想:姥姥还能在人间享受几年呢?他必须要买空调!
他们一家在香港住的教师公寓,宽敞又舒适。一年四季,冷了热了,就不间歇地开空调。父母在穿衣上比较节约,但是在其余的生活品质上,人到中年,便开始不愿意将就。
这次回北京,单星回报名了大学生公路赛车夏令营,下星期去报道。段汁桃给了支他五千块的经费。临走前,单星回琢磨着,回北京要去中关村淘一台手提电脑,就又申请了七千块的电脑经费。其实平时他还有攒小金库的毛病,拿了奖学金,又或者在什么杂志上刊登了文章,拿的稿费,这些统统都没和家里报告过。
左右段女士现在已经对钱麻木了,他那点小钱,三五万的,人家未必都瞧得上眼儿。她男人多厉害啊?最高记录,一个月提回来过八万美金的项目分成。啪的一声,把装满现金的小手拎箱,往玻璃茶几上一扔,数都不带数的,全部交给段汁桃。
人家现在有财大气粗的老公撑腰,段汁桃面对傲慢的香港人,是一点儿也不怯生了。
完全不像刚去香港那阵儿,做什么都缩手缩脚,去菜市场买个菜,还要被香港人嘲笑不会说粤语,故意装作听不懂,不给她拿菜。段汁桃不服气,杵在原地,涨红着脸,想辩驳些什么,人家还用英语,不知道暗搓搓的羞辱她些什么。
钱很多时候,能带来自信和尊重。段汁桃过过苦日子,以前觉得钱重要,现在更觉得钱太重要了!
你要是捉襟见肘,举手投足间,难免露出局促的窘态,人就是这样,见高踩底的。你诚恳朴实又心热,但人家瞧你第一面,你灰头土脸的,人家会这么善意地看你吗?
你的诚恳朴实,到了人家眼里,可能就是穷酸样和没见过世面。心热,可惜人微言轻,也就变成了多嘴多舌,没有意义的聒噪。
在香港待了几年,见识过香港的物欲横流,段汁桃也总教育儿子:钱不是万能,但没钱,万事不能。大方承认自己对金钱的渴望,并不可耻。只要不是过分的虚荣铺张,钱这东西,有多少,就光明正大地努力挣多少。
从古至今,谁会嫌钱多啊?
还有,段汁桃在香港买东西的时候,坚决不说粤语,那是她坚守的倔强。尽管段汁桃拥有极高的语言天赋,在香港待了几年,不仅能听得懂大部分粤语,还能偶尔和教师公寓里的朋友们,用粤语茶余饭后交流,但只要出门买东西,段汁就坏极了。她不仅装作听不懂粤语,还一个劲儿地坚持说普通话,气得卖东西的人,抓耳挠腮的,快崩溃。
段汁桃心里可得意了:就许你们欺负我们这些大陆来的,不许我们欺负回去啊?和你们做买卖,想从我口袋里掏钱,还强迫我用你们的方言,有这么霸道傲慢的事儿吗?粤语和普通话其实挺像,做生意的人,平时接触的人多,他们其实听得懂普通话,只不过喜欢看人下菜碟。
仿佛粤语是宇宙第一语言,还掺杂着几句高贵的英语,看人的眼神,就是那种:你这乡巴佬,土死了,我说什么,你能听得懂吗?
段汁桃见坏学坏,也学会了看人下菜碟使坏,碰上那样傲慢无礼的刺儿头,坚决装傻充楞,心想:我就不惯着你,我只说普通话,生意爱做不做,不做就拉倒!
还有一件顶重要的事,段汁桃信奉得不得了。那就是:钱必须交给家里头的女人管着。
她老是拿单琮容,给单星回洗脑:你瞧你爸,挣那么多,他给自己留一分没有?往后你要是成家立业了,你的钱,必须也得全部交给你媳妇儿。你们男的,兜里有几个钱,脑子就不清醒,全给败光了。
段汁桃说这些话,可不是无凭无据。港大教师公寓里,就发生过好多这样的例子。
香港的教授待遇,比大陆高出了好几截,所以香港的教授们,基本上可以算是体面的中产阶级。段汁桃和公寓里的几个教师家属,出去喝下午茶的时候,经常能听见哪位教授的八卦。不是乱投资导致欠了一屁股债,就是这次金融危机,谁谁想着抄底楼市,结果抄在半山腰上,断供被银行逼死了。
大环境经济在下行,自家的经济收入却在逆行向上,这给段汁桃敲响了警钟:是得早点回大陆去,这世上哪有什么盛极不衰的地方?
她得往大陆走,大陆的一切,正充满希望、欣欣向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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