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湿滑,受的伤也很重,裴屿舟没扛得住,脚底踉跄,带着若梨仰面倒了下去。
风声猎猎,裹挟着冰凉刺骨的雨水,与若梨脸上的泪融在一块,源源不断地飘落。
头上的帽子,身上的蓑衣也都掉了。
他们如今唯一拥有的便是彼此。
“别怕。”
坠湖前一刻,裴屿舟嘶哑的声音穿透风雨,深入若梨耳中。
圈着她腰,摁着她小脑袋的手紧到极致,仿佛要将她牢牢嵌进身体,严丝合缝。
运起全身所有内力护住若梨,背脊生生砸进水里那刻裴屿舟胸腔血气疯狂翻滚,眼前一黑,吐出一大口鲜血。
只是很快便散在了湍急的河水中。
压着窒息般的痛楚,他带着若梨浮出水面,游向岸边。
先将她放上去,裴屿舟趴在水里喘.息片刻,方才狼狈地爬出来。
内伤加外伤,他的情况是从未有过的糟糕。
捂住胸口,又吐出口血,裴屿舟的胸膛沉沉地起伏着,冰凉的手若无其事地拭去了唇角蜿蜒的血迹。
紧咬住牙关,他弯腰抱起若梨,带着她走进不远处的密林躲雨。
将人轻轻放到地上坐着,少年运起为数不多的内力,先握住她的手,帮她蒸干身上的水。
实在没有余力管着自己,裴屿舟索性将上半身的衣服脱干净,挑起一件里衣拧干,撕成条,把肩上,以及胳膊上的伤口包扎起来。
“冷不冷?”
见若梨仍傻傻地抱膝,蜷坐在原地,小脸苍白,神色恐惧又无措,裴屿舟的心口越发难受,粗粝的指腹摩挲着她的小脸,将上面残存的水珠都抹去。
声音比往常低了许多,甚至透出几分从未有过的疲累。
若梨哆嗦了一下,瞬间醒过神。
裴屿舟的手从没有这么冷过。
他伤得很重。
摇了摇头,若梨翕动着唇瓣,嗓音湿糯,满是让人不舍的担忧和惧意:“世子,你,你还好吗?”
“哥哥,屿舟,实在不行就裴屿舟。”
“今晚别气我。”
几不可闻地笑了一声,裴屿舟这次确实有些无力,身体的。
他放下流连在她脸上的手,撑着地站了起来,将她摁倒在背上,沿着河流的方向,往下游,福州城的方向去。
有河,那附近多半也会有村庄。
不知走了多久,趴在裴屿舟背上的若梨身心俱疲,却没有半点睡意,她能感觉到他的身体越来越烫,偶尔拂过她胳膊的气息也一直是急促凌乱的。
眼眶终是热了起来,泪水在里面不停打转,若梨倔强地瞪大双眼,没让它落下来。
她的声音却有了颤意和哭腔:“我自己可以走的。”
她怕,她真的怕裴屿舟会突然倒下。
余光扫过泥泞的地,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爬虫,以及挂在树上的某些色彩斑斓的蛇,少年动了动唇角,没说话。
吓哭了他还得哄,平时也就算了,此刻是真没工夫。
不知过了多久,裴屿舟突然开口说道:“梨梨,唱首歌吧。”
那两个本该熟悉,如今却已陌生的字眼让若梨的眸光短暂凝滞,可她没有反感,甚至险些呜咽出声。
少时的记忆源源不断地涌现,她心里酸疼得厉害,圈着裴屿舟脖颈的纤细手臂不由自主地紧了起来。
母亲说人将死之时,便会忍不住追忆过去,想尽可能地弥补些遗憾。
“好。”
哽咽着应下,若梨开始唱幼时母亲最爱给她哼的歌谣。
一首唱完,她又换另一首,甜美的声音不曾停歇,到最后甚至有了几分让裴屿舟越发疼痛的哑意。
他的胸膛艰难起伏着,轻声道:“不唱了。”
而少女却狠狠摇头,豆大的泪水猝不及防地滴落,顺着他遍布伤疤,凹凸不平的脊背蜿蜒,又融进她自己的衣服里。
大雨渐停,东方初现鱼肚白之际,裴屿舟眺望着远方已有烟火气的村舍,唇角微微扬起,他近乎自言自语:“真想看你跳舞。”
若梨不曾听清,想问他,最后又忍住了。
若是想她知道的话,不管伤得多重,他都会让她听清楚的。
不知是第几次咽下涌上喉头的甜腥,少年的脚步竟是比刚刚更快了几分。
流下的血都消融在潮湿的泥土里,但滴落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踏上乡间小路不久,裴屿舟的脚步终于慢了下来,他低声道:“梨梨,我就睡一会,你别怕,也别……”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