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换了从前,郗子兰定然求之不得,但今时不同往日,去了清涵崖一举一动都在谢爻眼皮底下,她要和冷耀祖通个气都不方便。
于是她垂下眼帘,一脸黯然:“阿爻哥哥要清修,我还是留在这里养伤吧。”
她顿了顿:“而且我总觉得许姨还在这里……我想陪陪她……”
谢爻的目光柔和下来。
郗子兰又道:“你们不用管我,当务之急是早些找到那刺客,替许姨报仇。”
说到最后,她红肿的眼睛里射出仇恨的光,几乎是咬牙切齿。
章明远道:“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将凶手千刀万剐,你仔细别牵动伤口。”
郗子兰目光微动:“生辰宴上送那箱子的人,和刺客会是一伙人么?”
夏侯俨道:“有这可能,或许他们一开始的目标就是玄委宫,那口箱子是声东击西。”
郗子兰见他们往这方向猜测,心中不由大定:“会是偃师宗的人么?”
三人想起棘蛇和血菩提,脸色都是一沉。
郗子兰对血菩提之事一无所知,他们却都明白,暗中之人偏偏在郗子兰生辰时送来血菩提,一定不是无的放矢。
夏侯俨沉吟道:“很难说,你安心养伤,这些事不必操心,我们自会查明。”
几人又叮嘱了几句,谢爻又在她所住的偏殿四周布了九重赤明退幽护阵,这才离开了玄委宫。
他们一走,郗子兰立刻屏退了侍女,挣扎着坐起身,打开箧笥,将书信取出来一封封检阅。
说来好笑,当初她对自己身世毫不怀疑时,这些信她一目十行,甚至没耐心看完,可如今发现妘素心也许是别人的阿娘,她却仔仔细细、一字不漏地将那么多信从头看到尾。
字里行间的殷殷舐犊之情,犹如一根根芒刺扎进她的心里。
看到关于取名那封信,她不由手脚冰凉,许青文大约就是从“妘兰”的名字里发现了蛛丝马迹。
她捏了个真火诀,片刻之间,一个母亲在生命将尽时留给女儿的爱意便在青蓝色的火焰中化作了灰烬。
她绷紧的心弦一松,心底涌出快意——本来她只要毁去可疑的那一封,但她必须将这些书信全部烧毁才能略微疏解心头之恨。
……
若木的一口箱子将好好的生辰宴搅成了一锅粥。
冷嫣安安静静坐在席间,看着夏侯俨等人忙里忙外地排查。
无论他们怎么查,也查不到真正的始作俑者,他们永远都解不开这桩悬案。
就在这时,夏侯俨接了个弟子的传音,神色忽然一变,把姬少殷叫去吩咐了几句,便即与谢爻、章明远匆匆离开了宴厅。
冷嫣修为高,将那弟子的传音听得一清二楚,玄委宫有刺客,传音到掌门院的是冷耀祖。
事情变得有趣起来。
自从多了偃师宗这个仇人,重玄阖宗内外便加了重重禁制,连只外来的虫子都飞不进来,哪里来的刺客?除非世间还有第二个若木。
那么便是有人拿刺客做幌子,用来掩盖什么真相。
许青文在查郗子兰的身世,生辰宴上许青文神色有异,许青文送郗子兰回宫,传信说有刺客的是冷耀祖……
零散的事实渐渐连缀成一条线。
若真是她猜的那样,郗子兰倒是比她想的更有魄力。她大致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并不以为她有那份急智,冷耀祖想来出力不少。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冷家人,冷耀祖不比狐狸,对郗子兰怕是不会有多少忠心,鞍前马后都是为了自己飞黄腾达而已。
他铤而走险帮郗子兰,但同时也会提防郗子兰过河拆桥杀他灭口,所以他一定给自己留了后手。
……
冷耀祖被抬回自己的卧房,他的脖颈上缠了厚厚的纱布,只要轻轻一动,伤口中便会渗出血来——他对自己下了狠手,匕尖再偏些许,或者他们来晚片刻,他便会一命呜呼,正是因为这样才能取信于人。
然而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几百年来,他等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
他静静地躺到中宵,待夜深人静,方才强撑着从床上坐起来,屏退了守在床边的道僮,然后布了个秘阵。
接着他捏了个复杂的法诀,聚灵于指尖,然后将手探入自己的灵府。
这感觉就像是有人把刀伸进他腹中搅动,他忍不住颤抖,又牵动了喉间伤口,痛得冷汗直流。
半晌,他终于找对了地方,从自己的三魂六魄中撕扯出一缕银色丝线似的东西,装入准备好的魂瓶中。
这过程就像是一种酷刑,每抽出一缕,他都要休息一阵,用了大半个时辰,他才将嵌在自己神魂里的东西分离出来,琉璃瓶中的东西如雾如烟,隐隐能看出许青文的模样。
大功告成,他捏着魂瓶靠在床头,奄奄一息、面如金纸,闭着眼睛喘着粗气,但嘴角却微微勾起。有了手里这东西,郗子兰从今以后便是供他驱使的傀儡。
就在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你的想法不错,可惜对魂术一知半解。”
冷耀祖猛地睁开眼,只见一个玄衣女子站在他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里有一抹淡淡的讥诮。
他的目光落在她眼角的胭脂痣上,心脏几乎停止跳动。虽然他从未见过此人,但已从衣着相貌猜到了她的身份。
“你是……”他竭力镇定,但还是止不住颤抖。
女子莞尔一笑:“你们栽赃嫁祸的时候就没想过正主会找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