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亲生父母,为了一袋粮,把她送到了屠刀下。
谢爻点点头:“好,都依你。”
刀锋割断了咽喉,冷嫣仿佛听到鲜血喷涌而出的裂帛声。
随即她才意识到这是风声,招摇峰在重玄最高处,每年总是这里最先入冬。
“好冷。”郗子兰打了个哆嗦。
谢爻把披在她肩头的青袍裹紧。
郗子兰把脸埋在宽大的衣襟里:“真暖,看样子不久就要下雪了。”
“嗯。”谢爻望了眼庭中被风吹得不住晃动的草木,冷嫣从山间一株株移来的那些不知名的野花野草早已被道童除去,现在招摇宫到处都是郗子兰喜欢的香草,芬芳名贵,经冬不凋。
……
郗子兰发了话,自然有人替她将事情办妥。
不出四五日,冷嫣的父母和弟弟便被带回了重玄。
冷嫣并不想去见他们,可神魂不似身体那般好控制,她只会随着心念而动——即便那些亲人抛弃了她,她还是忍不住去看一眼。
她对爹娘的印象还停留在二十年前,他们又苍老了不少,脸上皱纹密布,头发白了近一半,手指甲里有常年在田间劳作而洗不去的污泥,不过头脸和身上衣裳还算干净整洁。
当年襁褓中的弟弟也已长成了二十来岁的青年,穿着青布道服,戴着道冠,腰佩桃木剑,是凡间修士的装束。下界修道之风极盛,能送儿子去修道的,家中至少是小有薄产。
老夫妻俩匍匐在地上,对着郗子兰三跪九叩,语无伦次地表达着敬仰和感激。
“承蒙仙尊不嫌弃小女的贱躯……”
“能给仙尊选上,能让仙尊得用,是小女的福分……”
“小女要是泉下有知,怕是也要爬出来给仙尊磕三个响头呐……”
儿子跟着师父学过道家经文,说起话来文雅些:“世间万物,尊卑有定,命运皆为定数,家姊有此仙缘,实乃她的造化。”
郗子兰赐下丹药、金玉,又破格让那眉清目秀、口齿伶俐的青年入了重玄外门,又开恩让那对夫妇做了外门杂役。
他们感激涕零,叩头如捣蒜,恨不得把头磕进地里。
冷嫣在高处看着,他们趴在地上的模样,像极了虫子。
她以为自己这十年来受尽元神凌迟、神魂煎熬的痛,已没有什么痛是她不能忍受的,可直到今日,她才知道,世间另有一种别样的痛,是只有血脉相连的人才能给她的。
对这些高高在上的仙人来说她是牲畜,对爹娘来说她也是牲畜,他们吃她的肉,饮她的血,寝她的皮,还要抽了她的骨头来敲锣打鼓。
郗子兰补偿了躯壳的爹娘,心满意足,倦意上来,示意仙童打发他们出去。
这下她什么也不欠那女子了。
她赐给他们的宝物,凡人看一眼便是十世修来的福气,随便拿出一件,买一百个凡人女孩儿的命都嫌多,何况还给了她亲弟弟仙缘。
这若放在下界可是抢破头的机缘。
郗子兰一向是很大方的,付得起价钱的人总是大方的。
三个凡人走在石阶上,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色,连步子都比上山时轻快了许多。
男人得意忘形地拍了拍女人的驼背:“没想到,你倒是给我生了个好女儿。”
女人抹了抹眼睛,点点头:“我的好女儿,好嫣儿……”
后面的话冷嫣再也听不到了,她随着回旋的北风漫无目的地飘着,飘着。
重玄九峰灵气充溢,即便秋冬草木也不会枯萎凋零,青山苍翠,流水不改,只有风渐渐地冷下来,若不留意,甚至察觉不到四季偷偷变换,忽然有一天,青翠的群山间便飘起了雪。
太阳沉下去,暮山变成烟紫色,月亮升起来,雪飘落下来。
谢爻和郗子兰在招摇宫的暖庐里赏雪。
而冷嫣坐在一处无名的峰顶上,她想修炼,灵力只运转半个小周天便难以为继,她停下来,忍着撕心裂肺的痛,想要提一口气重新来过,可心诀念了一半,又断了。
她又想起谢爻纵容地对郗子兰说:“好,都依你。”
郗子兰不知道,可他知道。
他知道她的爹娘曾经对她做过什么,他见过她最狼狈的样子,他亲眼看见她像牲畜一样被绑住四肢,无助地躺在污泥里痛哭。
是他伸出手,对她说:“师父带你回家。”
是他把她从泥淖里拉出来,也是他把她推进无底深渊。
那时候她痛哭流涕,现在她连哭一场也做不到。
半山腰有一群人在小声说话,声音随着山风飘过来。
“也亏得琼华仙子大度,要我说,何必对此一举……”
“琼华仙子心善,非但不计较,还善待那白眼狼的家人……”
“当初到底怎么回事?”
“当年玄渊仙君去下界除妖,碰巧救了个小女娃,见她生得像琼华仙子,这才收了她一个凡人当入室弟子。她凭着一张脸长得肖似仙子,占尽了我们重玄的便宜,一听说仙子要回来,倒赌气偷偷下山,误入了迷谷,落得个尸骨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