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都在崔清臣的意料之中。
面对将士们,他只是抬起胳膊指着那累累的尸骨说道:“我们也许注定要牺牲,可我们的牺牲并不白费,我们为大唐的百姓争取了整整十天的时间,有了这十天,他们才能安全撤离,找到一个安稳的栖身之所。因为这十天,我们救了无数性命,不亏!你们的父母、子女、爱人,也在这些百姓之中!”
“不亏!我们不亏!不亏——”将士们受他的感染,纷纷跟着高喊起来。
事到如今,他们也认清了自己的处境,不再抱有幻想。只是喊着喊着,他们也都红了眼眶。谁没有家庭,谁没有亲人?谁不想安安稳稳地活着?战争的残酷就在于你明白自己的处境,然而却别无选择!
“明天,叛军就要发起总攻了。哥老将军在信中说,他们又多了十万兵力,我们这一回只怕是挺不过去。”
崔清臣叫停了他们的呼喊声,接着说:“本将下令,从即日起,守城子弟,去留自便,欲归家者,在今天日落之前出城。愿与本将死战到底的,抓紧写下书信,交与同乡带回家中!”说罢,他便摔了手中的碗,随即从兵长手中接过了早已准备好的火把。
“在你们离开之前,我们先送一送那些死去的兄弟们!他们回不去了,原本我一直想等到战争胜利了再去给他们建墓立碑,但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崔清臣大声喊道:“不过没关系,我们现在就火葬了他们,有认识的,想带他们回乡的,待尸|首烧尽,来掬一捧,用布包了带回去便是!”
明月初上,狂风卷着旌旗,呼呼作响。
崔清臣坐在城楼上,静静享受着自己人生中的最后一晚。
眼前是叛军的营帐,一眼望不到边,他抬手数了数,却发现数来数去,就是怎么也数不明白。
实在太多了,远比比他们城里的死|尸还多,那要如何数得清楚?
他的手里,还捏着一个多月前子姬托人捎来的丝帕。帕子上,是她用红绡线绣的一首小诗:“天不绝人愿,故使侬见郎。侬作北辰星,千年无转移。”
“子姬,”他的指尖在丝帕上摩挲,语气温柔得好像爱人就在身边,“若我是那南风千里,此刻能伴在你身旁该是多好!”他感叹着,抬头望向天幕上的北辰星,心中满是伤感。
纵使斗转星移,可这北极星永远不会移动,就像他与子姬的感情那般,坚不可摧。
“子姬,只有死能让我们分开。”他们没有以后了,明天,他所承诺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而他自己,也将挫骨扬灰,不复存在于这天地间!
“子姬,此刻你在哪里?”他望着明亮的北辰星,声音有些哽咽,“今夜你那里的星星,也同我这里一样亮吗?”他仰着头,不想让眼泪掉下来。
“将军,夜里风大,您还是回屋里去歇一歇吧。”突然,一个百夫长从楼梯上走了上来。他的声音吓了崔清臣一跳。
“你怎么还没走?”他以为此时的潼关应当已成了空城,所有的人应该都已经走空了,却不料身侧竟还会冒出这么一个小小的百夫长在!
“小的不走,我的兄弟们都死在了这里,如今只剩我一个,我哪能负了兄弟们的誓言。”那百夫长笑了笑,可是那种笑竟比哭还难看,压根儿走不到心里去。
“你手下的弟兄都死了?”长夜寂寞,夜风中,崔清臣忍不住和他聊了起来。
“对,都死了,一个逃走的也没有。我们是从河西来的。从村里出发的时候,我们就对着祠堂发过誓,要为大唐、为咱们河西子弟争一口气!”百夫长站在他跟前,转头望着家乡的方向,眼睛亮亮的。
“河西子弟,个个都是好男儿!”崔清臣不由跟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