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贵海带来的人,是四个大个子的嬷嬷。
一脸凶相,身材长得跟男人似的,五大三粗,一看便知,是宫中专干罚人差事的粗使婆子。
四个人,面无表情地一齐冲上前,将披头散,衣衫不整,神色惊惶的昭阳,一把摁住了。
“放开本宫,本宫是长公主,谁借你们的狗胆抓本宫?识相的话,拿走你们恶心的爪子!”昭阳尖声叫嚷着。
但是呢,没人理会昭阳。
皇上都下旨了,她们怕什么?
她们只是奉命行事,奉旨办差!
生下来就被先皇宠着,被太妃和皇上宠着,长期养尊处优的昭阳,身材纤细,是一个提一只茶壶也嫌累的娇贵人儿,哪里是四个干粗活婆子的对手?
她手脚并用地反抗踢打着,尖叫怒骂着,但没两三下,就动弹不了了。
昭阳的手,被人捆着了,接着,脚也被捆着了,四个人将她连人带椅子,捆在了一起。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不甘心地看着眼前几人。她这是阴沟里翻了船么?居然被几个低等下人这么虐待!
婆子们办好了差事,拍拍衣衫上的灰尘,立于一旁,不一言。
王贵海叹了口气,朝昭阳拱了拱手说道,“公主殿下,咱家是奉命行事,请见谅。唉,您生着病,皇上送您去养病,也是为你好。”
被捆在椅上的昭阳,感觉自己如同一只被抓的鸡,随时有被宰的危险。
她心中惶恐,大声地骂起王贵海来,一脸的盛气凌人。
“死阉狗,你敢这么对本宫?当心你的狗头!”昭阳大声骂着,眼神傲慢又凶狠,“本宫是公主,皇上吸是一时生气了,才会不理本宫。等他回过神来,本宫又会是他掌心中宠着的妹妹。你,你的手下,全都会被处死!不想死的话,快放了本宫!”
昭阳坐在椅上,不甘心地扭动着椅子。
因为动作太大,椅子歪倒了。
昭阳重重地摔倒在地,疼得一声惨叫。
四个婆子拿眼看向王贵海。
意思是问,要不要扶起昭阳?
昭阳再怎么疯癫,好歹也是公主嘛。
但是呢,王贵海却拢着袖子,神色不惊地吐了两字,“带走。”
然后,袖子一甩,转身离去,不再看昭阳。
没错,他是太监。
他是太监就该被人瞧不起,被人恶意地辱骂吗?
要不是被生活所迫,要不是因为小时候家中兄弟姐妹太多,喝野菜粥都是一种奢侈,他父母怎会忍心将当年只有五岁的他,送来宫中当太监?
他自学成才,能文能武,他长得不差,却因为从小被阉割了,不是个真男人,当不了官,娶不了妻,心中一直自卑着。
因此,他厌恶别人说他是阉人。
但昭阳呢,却骂他是阉狗,连狗都不如的人!
这叫他不能忍受!
昭阳已经失宠,他就没必要对昭阳客气了。
四个婆子见他表情冷淡,以为是皇上彻底厌恶了昭阳,也就不替昭阳操心了,淡淡应了声“是。”将昭阳连人带椅子的抬起来就走。
像抬一只被捆在架子上的,随时去宰杀的猪。
昭阳这下子彻底的慌了,一连声地骂着,“放开本宫,放开我,我没疯。我没疯,你们才是疯子,不,你们是疯狗!”
骂了一会儿,现王贵海几人无动于衷,她又给好处,求着饶说道,“我公主府里多的是财物,你们放了我,我给你们钱,一百两够不够?……不够?一千两?一万两?”
可王贵海心中厌恶着昭阳,哪怕是昭阳送他整个公主府,他也不会心动,所以,他一直不支声。
再说了,他自小在正德帝身旁当差,正德帝当了多少年皇帝,他就当了多少年的大总管,他缺钱吗?他的银子不比郁文才的银子少!
他缺的是尊严!
但昭阳刚才将他的尊严狠狠地扔地下踩过,一句道歉并加银子的补偿,他根本不稀罕!
王贵海冷着脸不支声,那四个婆子,哪里敢答应昭阳?
就这样,昭阳被正德帝身边的大总管王贵海亲自押着,从皇宫的一处角门,离开了。
走得悄无声息,谁也没有惊动。
黄昏时,一辆不起眼的普通马车,由王贵海及四个护卫护送着,从西城门出,往静海山庄飞奔而去。
马车里,当然是坐着昭阳了。
还有四个,看守她的粗壮个子的婆子。
昭阳的身上,穿的仍是早上去郁府赴宴的那身华丽的锦裙,只是呢,衣衫上配戴的饰物,不知什么时候,全都不在了。
宫中的人,都是些人精,得不到赏赐品的时候,眼睛就往各处瞅,能偷的话,绝对不会放过机会。
她们抓昭阳的时候,一边抓,一边偷。
昭阳身上的玛瑙,珍珠手串,翡翠镯子,玉佩……,连戒指也没有逃过幸免,一并顺走了。
所以这会儿昭阳想喝水,求了王贵海,王贵海不理她,求了马车里坐着的四个婆子,婆子不理她。
她才想到了贿赂,可是往身上一瞅,现没有一件值钱的了。
她的心头,彻底一凉。
在宫中,她大声地叫嚷都引不来旁人相助,这到了荒凉的野外,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听说,进了静海山庄的人,不疯的,也会被逼疯。
那是关着一百多个疯子,全是京城及京城附近的大户人家里,疯了的家人,送去治病的。
虽是处治病的地方,但是听说,自办了庄子三十年来,从没有一个病好的离开过,全都死在了那里。
有几个运气好的,活过了五十岁,大半的人,进去不到一二年,就死了。
想到一百多个疯傻的人,不分白天黑夜的疯叫着,昭阳心头更加的惶恐了。
她不疯也会被吓疯。
昭阳此时,就盼着哥哥安王的叛兵快些攻打过来,盼着母妃裴太妃,没有失权,想法救出她去。
……
昭阳的离去,并不是没有惊动宫中的人。
大家没有去关注,没有派人去看热闹,一是,不知安王是不是会起兵成功,所以不想太得罪昭阳。
二是,不敢去。
皇上正着火,谁敢去看热闹?
这不是嫌命太长?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就当没这回事吧,大家关起门来,同自己的侍女们聊聊热闹就好。
但有一人,却坐立不安着,愤怒着,无可奈何着。
那便是裴太妃。
裴太妃居永寿宫。
这处宫殿,虽然不及李皇后的坤宁宫,华丽宽敞,但贵在精致。
宫苑中每一处房间里,都摆着精品的器具。
宫中的几处小花园里,种着从四处搜罗来的奇花异草。
太妃对正德帝有抚养之功,因此,从小失了亲娘的正德帝,对太妃当亲母一样的供养着。
正德帝得了什么稀奇之物,总是先送到裴太妃这里。
地方上和外邦送来贡品,也是让裴太妃先尝鲜,再分到其他宫里。
也因此,正德帝博了个孝子的好名声。
即便是裴太妃的亲儿子安王叛变了,正德帝也没有对裴太妃兴师问罪,当没有生这件事情一样,以前对裴太妃是什么态度,现在依旧是什么态度。
但是裴太妃却不这么想了,自打安王出事,她就开始心神不宁了,闭门谢客。
正德帝当没有生过什么,她不能有这个心态,她得收敛着一些。
今天又听说女儿被当成疯子,送往静海山庄去了,她心中更加的慌乱了。
可她不能也不敢去求正德帝,只能差人悄悄去打听,事情的起因经过。
昭阳公主的马车,离开半个时辰之后,裴太妃的心腹太监将打听到的消息,告诉给了裴太妃。
“是郁丞相的四女儿郁娇,和昭阳公主有过节,公主一直嚷着,说是郁四小姐害的她。”那太监说道,“但过节是什么,奴才查不出来。”
“郁丞相的四女儿?”裴太妃数佛珠的手一顿,眼神微微一缩,冷冷说道,“长宁郡主的女儿?那个六岁被送到乡下,今年春天才回京的那个?”
“正是她,在丰台县救了皇上一命,皇上将她赐给誉亲王为妃了。”
“哼!”裴太妃冷笑,“一个黄毛丫头,敢算计昭阳?哀家看她是不想法了?还没有成为誉亲王的王妃,就已经嚣张起来了,这就是正式嫁入誉亲王妃,是不是连哀家也不放在眼里了?”
那太监将头低下,不敢接裴太妃的话。
“去,接着查!将她的底细,查个清楚明白!”
“是!”太监领命而去。
这是一间三丈见方的小禅室。
室中,只有裴太妃一人。
黄昏时分,室中静谧无声,香烟袅袅。
供着观音像的小供桌上,只燃着一只白烛。
烛火昏黄,只照亮着一丈见方的地方。
裴太妃就坐在那处昏黄的光亮里,早已不年轻的脸上,浮着浓浓的杀意。
“平南王的外孙女?呵——”裴太妃冷冷一笑,“黄毛丫头,初生牛犊不怕虎而已,居然敢惹哀家的儿女,活够了吗?”
按说,裴太妃有个皇帝养子,有个王爷亲儿,有个长公主的女儿,该颐养天年,该幸福满足才是。但她却不甘心,不甘心此生以太妃的身份,活到老死。
所以,她倾其所有的赌了!
赌儿子得天下,她以圣母皇太后的尊贵身份终老。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事情才开了个头,儿子莫名其妙地成了反贼!
儿子一倒,没有依靠的女儿,当然是接着倒了。
裴太妃闭了下眼,敲起了木鱼,老话说,忍得一时之苦,享人上人之福。
所以,她且忍着。
不能因女儿的事情,而拖累了儿子的事情。
舍掉一个女儿,保儿子大业,才是明智之举。
但是呢,她能舍弃女儿,却不能容忍别人算计,她得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
到次日清晨,昭阳的马车,才走到静海山庄。
这是一处,坐落在大山半山腰的幽静的大宅子。
而且,整座山,只有这一处宅子。
宅子四周耸立着高大的树木,稠密的枝叶,遮着宅子上方的天空,越显得这处地方,静谧诡异。
昭阳被人从马车里拖了出来。
对,是拖,毫不客气地拖。
因为那四个婆子现,昭阳的身上已经没有油水可捞了,就对她不客气了,像对待一个低等的贱奴一样对待她。
“走快点,咱家将公主殿下安顿好,还要回宫中回复皇上呢。”
“是,王公公。”
四个婆子拖着昭阳,甩开步子就往山庄里走。
纤细身材的昭阳,在五大三粗的婆子们面前,犹如一只小鸡仔。
她完全没有招架的能力,只能任人摆布。
山庄的门口,守着四个大个子的持刀护卫,见到一身一等大太监服的王贵海,一齐直身站好。
庄子里的管事,早已得到了消息,在王贵海走下马车时,他也迎出了山庄。
“王公公,可把您盼到了。”管事笑着,小跑着走上前来相迎。
“您迎咱家做什么?你该迎公主才是。”王贵海一指身侧,衣衫不整,头乱蓬蓬的昭阳,对那管事说道,“还不快来见过昭阳公主?”
“啊,是是是。”管事走到昭阳的面前,笑道,“公主殿下,这里有好多好玩的地方,你在这儿住下,不会寂寞的,小臣会请最好的大夫给公主调养身子,会保公主永远年轻如花。”
昭阳怒得咬牙,有好玩的地方?真当她是疯子呢?
“哼!”她现在已经明白了,说再多的话,也是没有用了,索性,她闭口不说,只等裴太妃来救她。
“来人,来人,快将昭阳公主请进庄子里去,这是咱们山庄,办庄子以来,来的身份最尊贵的一位。”管事忙着吩咐庄子里的人。
“是,大人。”
从庄子里,又走出五六个仆人,将昭阳架到庄子里头去了。
王贵海从袖中取出一份圣旨,淡淡看一眼那管事,“圣旨到,刘荣威接旨!”
管事一听还有圣旨,吓得慌忙跪下接旨,“小臣接旨。”
王贵海念了一遍圣旨之后,将圣旨交与管事的手里,“好了,咱家将人也带到了,你可好生看好公主,每月逢五的日子,写信给皇上,汇报公主的病情治疗情况,不得有误。起来吧。”
“是,王公公。”管事接了圣旨,从地上爬起来,连连点头。
“另外,也别让公主跑了,野外之地,多有野兽,要是公主有什么闪失,你拿十个脑袋,也不够换!”王贵海再三说道。
“是是是,请王公公放心,小臣一定会看好公主的,一定会尽心地治好公主的病。”
“那就好。”王贵海又从袖中,摸了一张二百两的银票,悄悄塞到那管事的手里,低声说道,“这是咱家的心意,你……务必要看好公主,记住了吗?”
后面的话,王公公是用咬牙切齿的样子说的。
那管事是个明白人,一下子就明白了王公公的意思,点头应道,“公公放心,小臣一定办好差事,不会叫公公失望的。”
“那好,咱家就放心了,告辞。”王公公朝那管事拱了下手,转身坐上了来时的马车。
很快,护卫护着他,飞快离开了。
管事捏着胡子,眯着眼,心中想着王贵海的话。
王贵海的口里,虽然在说,叫他小心地看好公主,照顾着公主,但是,说着话的时候,是咬牙切齿的,眼睛里闪着浓浓的杀意。
显然,王贵海并不是真心要他对昭阳照顾有加,而是,变着法子的“照顾”。
管事看了看天,山高皇帝远,这里是他说了算。
他心中已有了主意,怎么对待昭阳。
再说了,皇上既然下旨将昭阳公主送来这里,显然是不喜欢昭阳公主了。那么,他还替昭阳公主操心个什么劲?
……
在一阵惊惶不安中,昭阳被人推进了一处小院落。
院子不大,从院子门走到正屋的门,只有二十步左右的距离。
但院子还算干净齐整,没有荒草。
一株老槐树,长在院子墙壁旁,茂密的枝叶,给院中带来半院子的阴凉。
走进正屋,昭阳看到屋中有桌有椅子,屋子的窗子,有两尺见方,不算太小。
左右两间卧房里,有窄小的床,床上没有帐子,只在床板上,铺着一张旧得毛了边的草席。
派给昭阳的一个婆子,往两间卧房瞅了瞅,挑了一间较为阴凉一些的东边间,收拾床铺去了。
将昭阳丢一旁,没有理会。
婆子进了院子里后,至始至终没有皱眉头,显然,她对这里的居住环境,不计较。
但在昭阳看来,这里简直是人间地狱!
这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
她公主府里的仆人,都不会住这等宅子,她为什么要住?
三间屋子,一间是她住的卧房,一间是仆人住的卧房,中间一间,算是会客的正堂。
每间房间的大小,都不会超过九尺见方。
太小了!
她公主府绣楼的卧房,比这里的房间,要大上三倍不止。
昭阳站在屋中,只觉得心口憋得慌,透不过气来。
昭阳怀疑,晚上那婆子打起鼾来,都能将她吵醒。
而且,更叫她忍无可忍的是,这处小院子里,连茅房和洗浴的屋子也没有!
她堂堂大齐国长公主,怎能走到外面去上仆人们用过的露天茅房?
她堂堂公主,怎能到外头的大浴房里,同女仆们,同其他女疯子们一起洗澡?
这不能叫人接受!
昭阳甩了下袖子,转身就往院子外面走。
她要找管事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