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景不同,置身其中的绢人是相同的。一男一女,宝鸾第一眼见到,便认出那是谁。
最后一幅绢人场景,是烟花布天,故人重逢。
宝鸾盯着窗外,眼睛不再看天上,专心看廊下庭院那道月拱门。
她不知道自己是想要他来,还是不想要他来,呆呆望着,直到眼睛发酸。
梅花瓣落了一地,睡妆的小女郎嘴里喃喃自语:“来,不来,来,不来……”
最后一瓣花落下,是“不来”。
她的身后,却忽然响起那人的声音:“小善。”
第81章 ??一更
烟火升空,流光照进窗棂,照得内室有如白昼。
宝鸾顺着声音回头看,五彩斑斓的光影中,班哥含笑殷殷走出。长身魁梧,穿一身银甲,肩头落满寒霜,脚下长靴沾满风尘仆仆的泥渍。
夜风吹过他的浓眉星眸,似有春风柔情,珊瑚般挺拔立在那,双臂张开,唤她:“来,小善。”
宝鸾呆在原地,没想到他真的会出现。
想象中的热情相拥这就落空。班哥没有多做犹豫,主动靠上前。
身上行军盔甲发出轻微的碰撞声,越是靠近,他威严冷厉的气势越明显。
宝鸾不由自主屏住呼吸,依稀觉得眼里看到的不是从前可亲的班哥,而是一位犀利慑人的大将。
她扫睨他腰间佩的剑,心想它可能刚饮过人血。
“高兴傻了?”班哥素手伫立,带笑的眼神围着宝鸾面庞打转。
她春山般的眉头,牡丹花似粉嫩的脸颊,乌发垂挽,菱角似的小嘴,无一处不是他梦里心心念念的样子。
连夜赶路的疲劳彻底烟消云散。少年人的精力本就充沛,行军时几天几夜不合眼,也能神采奕奕,更何况此刻在面前的是他肖想多时的人。
班哥伸手去摸宝鸾的手,宝鸾将手往袖里一缩。
班哥盯着她看,没有被拒绝后的气闷,也没有问她为何久别重逢不高兴。黑漆的眼深邃似海,笑容比海更为包容:“一入城就来了,没来及换干净衣裳,嫌我身上脏是不是,你这小淘气。”
迈开长腿径直往里走:“我先去洗洗。”
房中有温泉池子,就在内室后面。是修整府邸的时候,班哥担心宝鸾受不得西北的寒冷,特意让武威郡公引来几股温泉水。
几个妈妈和侍女早就退下,宝鸾反应过来时,房里就剩她一个人。班哥解盔甲脱鞋的声音从纱帘槅扇那边传过来,悠闲自在得好似在他自己内宅。
“不能在我房里洗。”宝鸾冲过去,试图阻拦他:“你出来,出来!”
班哥声音懒洋洋:“啊,小善,你体谅体谅我,日夜兼程赶路,我实在累得没有力气,不能再多走一步。”
宝鸾想要大喊,又不是我让你来的。
她心里有疑,正是敏感脆弱的时候。
十五岁的人,再怎么懂事,也不可能在历经风浪挫折后,心绪一点不变。阅历丰富比她年纪大上几轮的人都做不到,更别提她还是个从小娇养的公主。
太子逝世,一重打击。放逐出京,又是一重打击。对宝鸾而言,这两件事就是她的风浪。风浪已经过去,她却迟迟不能释怀。
班哥正好撞在这个当口,加上三个月的时间,路上种种蛛丝马迹,宝鸾不是个傻瓜,明白有些事不是巧合。
比如说班哥出现在这里,就不是巧合。他从前说过,要她陪他。
宝鸾在纱帘前止步,不能将他从池子里揪出来,就只能膈应他:“那水还没换,是我洗过的,我也是日夜兼程,路上没有洗过澡,脏得很,脏死了,你用我脏脏的洗澡水,你会越洗越脏!”
班哥慵懒地靠在池壁上,看宝鸾气呼呼的背影,笑意加深,问:“几天没洗?”
宝鸾面不改色诽谤自己:“一个月都没有洗!”
“这么久。”班哥佯装惊讶,口吻还带了点害怕:“原来小善这么不爱干净,平时香喷喷的,却连澡都不洗。”
语气一转,忽然如刀:“公主路上一个月没洗澡,自然是伺候的人不得力,连一盆热水都不会烧,这样的人,该重重罚一顿。”
“不准你罚她们,她们天天都有伺候我洗漱。”宝鸾脱口而出,主动承认自己撒谎:“我骗你的,没有一个月不洗澡。”
她还是生气,但生气中带了些忧郁:“她们已经回长安,就算你想越过我罚她们,也罚不到了。”
班哥慢悠悠道:“教公主撒谎,就算不在面前,也该罚,罚去掖庭做苦活。”
宝鸾跺脚:“你不在长安,你管不到内宫之事的!”
班哥气定神闲道:“是啊,我不在长安,我如何管得到内宫之事。”
宝鸾朱唇微张,耳边回荡他的这句话。不在长安,如何管得到内宫之事?
半晌失神,突然失去底气张牙舞爪,缓缓塌下双肩。她垂头走出去,没有再炸呼呼地喊。
烟花已经放完,冬夜重回寂静。
内室一排烛灯,宝鸾坐在灯下,黛眉紧蹙,认真反省:难道是我误会了他?
没有人在跟前伺候,宝鸾想着心事,并未在意班哥沐浴后谁替他拿衣裳,谁替他擦干头发。
班哥喊:“小善,衣橱里拿身新衣服,放到衣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