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得无常。
斑驳的雨丝自天幕倾覆而下,来势汹汹,将这茫茫雪山罩在一片血红雾气之下,自外界看去,似连这世间至清之所,也遍染了红尘喧嚣,入了万劫莫测。而若踏足域内,白雪散漫一地,又透出些无辜来。
一气斜披着道袍,苍雪般的发垂于肩脊,似与天地一色。
祂足履不触微尘,虚踏着玉色长阶,渐见远处巍峨的宫室,连绵横贯山峰。白鹤自云雾间腾空而起,展开的羽翼洁白无垢,振翅间遗落几许微芒,撞入雪色之中。
一气抱着玉宸,怀中少女轻得好似没有重量,又隐约发着热,面色染上几分嫣红。祂眼眸微垂,淡淡地瞥了一眼,又在不声不响中提了速度。
几个起落之间,苍茫白雪落于祂脚下,一路延伸向远方,天地倏忽缥缈几分,而那苍然大雪的尽头,太清与玉清肃容以待。待到道祖的身影映入纯白之中,方齐齐行了一礼。
紫衣的道祖眸色冷寂,微微颔首示意。
太清、玉清微整仪表,直起身来,目光中带着几分问询的意味,看向祂怀中的少女。各自心头转过几轮思索,又按下不表。
一气缓缓吐出一声叹息,转而把玉宸抱过,交付太清。
接下少女后,太清眉目微蹙,习惯性地探上她手腕。
玉宸这般兜兜转转了一圈,前尘往事越发扑朔迷离,几度梦回,几度错失,自身又如漂泊浮萍,难觅安定。眼见应是“病情”加重,待太清一查看,又出乎他先前所料。
这修为境界虽说仍是不稳,却隐隐有向上突破的趋势,念及她原先应有的水平,又更添了三分厚重。
这莫非是,破而后立?
又是谁这般大手笔,不惜让玉宸辗转此间,又笃定她不会中途发生意外?
玉清元始神色淡淡,拢在袖间的修长手指捻上衣袂一角,敛眸深思须臾,便听他师尊缓声道了一句,“浮生倥偬,聚散无常”。
似解释,又牵涉出了更深的疑惑。
一气偏转过身,道袍迤逦,拂过此间茫茫白雪,望向元始,“玉清可有疑虑不解?”
元始静默了几许,方上前一拜,“弟子不才,有三问想请教师尊。”
一气简短道:“问。”
元始:“一问上清,命数何解?”
一气挥袖扬起雪潮,飘飘洒洒地飞旋而上,雪中渐现通天身影,于林木葳蕤中行走,又伸出冰凉指尖,轻点上玉宸额角,化去几分灼热,“所求甚多,命运颠簸,夙愿不改,当入此劫。”
元始再问:“昔日师尊言,圣人历万劫而不灭,何为圣人之劫?”
一气眼眸微凉,又言,“圣人劫数,为玉宸所陷囚牢。以此劫为基石,以三教为筹码。”
元始阖了眸,吐纳紊乱几分,又慢慢平复下来。那双苍凉眼眸,以苍莽雪色为底色,渐渐晕染开来,“颠倒时序,横贯时空。弟子不解,为何偏生是他们二人?”
一气瞧着他,没有回答。
只是倏忽之间,耳畔的风声大了起来,带来三教弟子们絮絮的声音。
“唉,多宝师兄……”
“黄龙你给我站住……”
“师姐?为什么这个术法要这么施展啊?如果替换掉这个手势……”
“……”
那么多纷杂的声音自远处涌来,仿佛近在眼前,絮絮地朝他们诉说。而自此远去,更多的声音被囊括进来。
妖族的幼崽一蹦一跳;
巫族浇灌的花苗长出奇异的食人花,又奄奄一息在一场红雨下;
还有什么,是新生的人族?是古老密林中的生灵?是被判处放逐的开天三族……或为善言,或为恶念,盘旋曲折,无穷无尽。
声音太多太杂,始终听不真切。
太清上前一步,伸手轻按元始的肩膀。
元始微怔,回眸看他,听见长兄隐含怅惘的声音,他说:上清是不一样的。
上清,是为爱这个世界而来的。
祂背负着原罪,学着去爱自己,亦学着,去爱这个洪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