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皎皎,星辰舒卷。
昆仑山径上,玉宸与多宝并肩而行。行至一崎岖处,道人自然地侧过半边身子,向着玉宸伸出一只手。手指修长,手掌上略带一层薄茧。
察觉到玉宸的目光,道人微微一笑,“夜路难走,还是小心为上。”
玉宸深深看了他一眼,未作回应,只将手轻轻搭在道人手上。少女素手纤纤,根根手指莹白如玉,触之光滑皎洁,着实不似一只握剑的手。
多宝不动声色,只暗暗地在心底留下了点影子。
为免唐突,他半合拢了手掌,广袖垂落,掩盖了两者携手的姿势,也不显得过于亲密。
风动虫鸣,四周寂寂有声。
两人都没有出声,只信步而行。
气氛幽静,愈发显得周遭寂寥。不知一瞬还是两瞬,风声停息,凡世之音,隔得越发遥远,仿佛两人所在空间被单独隔出,令人油然而生一种遗世独立之感。
多宝转过身,小心地松开了少女的手。
玉宸抬眸看他,眼底澄澈。
首座之争后,论道自然难以继续,多宝借熟悉了解为由,与她相游昆仑,她任由多宝带着她漫无边际地走着,也不问缘由。
此般信任,如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只在心底一点一点地蔓延上来。不是对眼前之人,而是属于另一个时空。于广袤的碧海上遥遥若现的缥缈仙阙里,同样有这么一个人,着一身素色,静静地于沧海月明间,等待她的归来。
那人面目模糊,看不真切。玉宸甚至不敢肯定自己所见,是为真实,抑或她乍好乍坏的记忆编织的又一场迷蒙虚幻。
但托了这段记忆的福,玉宸对多宝的行径也多了几分宽容。
多宝道人行事作风,可称赞一句长袖善舞。
截教能在掌教圣人撒手不管、放任自由的情况下蓬勃发展,任劳任怨的多宝大师兄可谓居功至伟。
昔日通天入洪荒历练修行,带回了还未化形,仍是一只白老鼠模样的多宝,不知让玉清揪了多少次耳朵,关了多少次小黑屋,各种苦口婆心皆是白费力。通天叛逆心一起,指着多宝,对兄长笑得肆意任性,随后一字一顿,“吾赌其未来,必夺尽天下良才美玉之辉!”
恰是应了这句斩钉截铁的判词,往后无论玉清道尊收了多少徒弟,精心教导也好,细心呵护也罢,终无一人,可越过多宝。
多宝道人,实乃阐教上至道尊,下至童子,全教的阴影来源之一。
但是谁又知道,为师尊这一句,他又付出了多少,失去了多少呢。
通天后来终于意识到自己撒手不管的行为,是多么人神共愤,还是因为多宝历练受伤,截教上下一片混乱而痛定思痛下的决心。可惜时机已逝,却再难扭转自家首徒的性子了。
也不能说是不好,只是慧极必伤,情深不寿,过于执着之人,易有劫数加身。而多宝执着之物,皆为外物,为师尊,为截教,始终无自身。
直至玉宸的出现,一切又有了新的变数。
通天顺水推舟应下双首座之事,既是借助玉宸之力分担多宝身上的担子,也有心叫他多学学人家小姑娘。
不过能否如愿,又是个未知数了。
将视线拨转回此处。
月色照人,竹影阑珊。
多宝含笑而立,仍是一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模样,只是到底,有什么不同了。那对眼眸里的温和清淡仿若春风化雨般消融,逐渐笼上细雨朦胧时天色的昏暗低沉,比夜色更深三分。
“师姐可知,人心难测,何必去赌?”
“玉宸。”少女的眼里曾盛满了星辰,此刻,却映出了他的身影,给人一种被全身心凝视着的错觉。
多宝不由一怔。
少女的声音依然慢条斯理,却带着与生俱来的傲慢。夜色沉沉,将白日里的清和淡雅抹去一层,“汝可唤我玉宸。”
其实并非没有察觉。
小遥峰前的少女,眸色璨璨,一身气度风华远胜周天星斗。当着上清道尊、三教众人之面,镇定从容地说出那句“吾欲双全法。”万载冰原上亘古不变的纯白一瞬黯然,再无物可及,那一颗澄澈的赤子之心。
但从侧面来看,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傲慢。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而她却偏偏要争出一个“两全”,争一个皆大欢喜。
她说,行事不及师兄。
恰是错了,若论大气从容,现在尚且稚嫩的多宝,仍不及她。
道人不由轻笑,从善如流地改了口,“那玉宸可知,自古人心善变。汝此刻所行,未必能得善果。”
“吾之道,从心而已。”少女神色淡淡,却有说不出的坚定。
多宝垂眸看她,“此时不显,日后恐酿大祸。”
“师者,传道受业解惑。首徒,可算半师。多宝大师兄对自己,就这般不信任?”玉宸莞尔一笑,反问道。
少女容颜绮丽,稍露锋芒,便令人不敢直视。
“吾非圣人,何敢谈万全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