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禾顶着沈苏苏的身份被万俟砚带了回来, 她这一桩事倒是无人去细究, 毕竟那些人都知道万俟砚的性子,当初沈苏苏叛逃之事也让他丢尽了颜面,他执意要前往大齐亲自将人抓回来也是经过南岐王的准许的。
可贺文之事,南岐这边不可能说算了就算了。
同大齐来的使臣会面之时气氛还算融洽,可那场宴会快要结束之时南岐大将贺武却借着酒醉一刀取了大齐使臣之首樊徽的性命,还生生将那头颅割了下来塞到了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的其他几个出使南岐的人的手中。
而南岐王始终是冷眼瞧着这场闹剧,只在最后说了句, “大齐杀了南岐的使臣, 如今我们南岐也斩了你们大齐的使臣,一命换一命, 公平得很。”
剩下那些大齐人吓得瑟瑟发抖, 不敢多言一句。
这事过去之后的第二日, 大齐人带着樊徽的尸首往回京都。
而后又过了一日, 四月十七, 是南岐祖先定下的狩猎之日, 南岐人擅长骑射,祖先大约是不想让后辈丢了这功夫,所以便定下了这日子。
每年这一日,南岐王会携君臣共同前往狩猎林驻扎狩猎,狩猎林中多是豢养的兽类,毕竟来这儿狩猎之人都并非是寻常之人,皆是身份贵重的存在,定然是不能真的让他们出什么事。
当日,少音推开沈昭禾的房门,对还未曾反应过来的她说了句,“跟我走。”
少音从来话少,她说完这句话便转身往外头去了。
沈昭禾见状连忙从小窗旁的矮桌上爬了下来,快步跟上少音的步子,“少音,咱们要去哪儿?”
少音没有回头看她,只淡淡说了句,“你不是不想一直被关在那屋子里么,如今能出来了还管这些做什么?”
沈昭禾一听好像也是这个理,便也就闭上了嘴跟着少音穿过了那道长廊,长廊两侧有几处星点般散落的花坛,还栽了两棵树,一颗有些像梧桐,另一颗沈昭禾瞧得并不真切,只是浅浅瞥了一眼便走了过去。
穿过长廊,又拐了个弯儿沈昭禾方才来到了正殿,殿外,万俟砚穿的依旧是带了银色暗纹的玄衣,沈昭禾走过去的时候他正骑在马上,抬头望向他之时正好也能瞧见他身后的阳光细碎的洒在他的肩上,明亮的有些晃眼。
“上马吧。”万俟砚用目光点了点身后的那匹白马,沈昭禾顺着他的目光瞧了过去,只见一匹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毛的白马立在那儿,它察觉到沈昭禾的目光甚至还吸了吸鼻子,大约是想同她打个招呼。
沈昭禾盯着那匹马看了好一会最终还是没能说服自个去做这个尝试,她尴尬的仰头看向了万俟砚,开口道:“我……我不会骑马。”
不会骑马在大齐自然是稀疏平常之事,不要说是女子,即便是男子也有许多是未曾骑过马的,可在南岐,这便是极为稀罕的事儿了。
沈昭禾能看得出来这匹白马身量比万俟砚的那匹黑马矮小许多,很明显是特意为她挑选了一只性情温驯的小马驹,只是可惜她和马的接触仅限于坐过马车。
骑马实在有些为难她了。
万俟砚听了这话微微皱眉,站在她身边的少音虽然没说话,可那声夹着嘲笑的轻哼却正好传入沈昭禾的耳中,让她更是有些不安了。
在南岐,不会骑马确实是要被人看不起的。
“到我这儿来。”万俟砚声音里并未夹杂什么情绪,纯粹得让人觉得他只是想尽快解决眼下的问题——而实际上也确实如此。
沈昭禾很快的意识到了这一点,迟疑了一瞬之后她还是搭上了万俟砚伸出来的手,还未来得及用力就被拽上了马匹。
最后那匹小白马被人牵了回去,少音是换了一匹高大的深棕色骏马——她嫌弃那小白马太小性子太温吞了,跑不快。
李拂将沈苏苏说的那些话带回去时,徐淮意方才从温凉院出来。
他隐在宽大袖袍中手中紧握着一支嵌了红宝石的钗子,心头不自觉的想起阿孟说的那些话,“那日,小姐怎得都不愿让奴婢将这钗子一并带来东宫,奴婢瞧这东西实在贵重,留在将军府便是浪费了,若是带来东宫说不定还能有派上用场的时候,便还是趁着小姐不注意悄悄收进了包袱里,可却始终不敢让小姐知晓。”
“之前奴婢一直未曾想明白小姐为何那样坚持不愿将这钗子带到东宫来,这些日子闲暇的时候多了,便也忍不住去回想当初之事,瞧着这红宝石钗子是越瞧越是眼熟,仔细想想可不就是小姐十四岁那年殿下送的吗?”
说着阿孟将那钗子递到徐淮意跟前,“殿下,可还记得?”
徐淮意从她手中将这钗子接了过来,压着心头那阵愈加发沉的钝痛,细细摩挲着这支钗子,久远的记忆好似也在渐渐回温。
这钗子,是他送她的。
那是好几年之前的事儿了,他不记得旁的,但还记得那日他将这钗子递到她跟前时她拒绝了好几回,怎么得都不愿收下,问她缘由她也说不上来,只是拒绝得果断,后来他强行将这钗子塞到她手中,她也总算是松口跟他说了缘由——她担心她来日无法赠予徐淮意同样贵重的东西。
那时听到这个理由之后的徐淮意愣了许久,于他而言这是一个极为荒唐的理由,他想不明白那时的沈昭禾为何会那样说,甚至于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让她觉得自己想要从她那儿得到什么。
当时,他想了许久亦是未曾想出一个答案来,可当今日再度回忆起当日景象,想起沈昭禾拿着这支钗子时满脸局促不安的模样,他心里忽地一片明朗。
她这人的性子好似从来如此,自卑又有着自己的骄傲。
想到这儿忽地顿住,是啊,其实她是个打心眼里有着自己的傲气的人,这么多年,他应当是了解她的,可当日春日宴,他怎么得就没有站出来说一句不是她的错?
出了温凉院,他的心绪却还困在这件事情上头。
春日宴之事确实极具迷惑性,不管如何看,沈昭禾都像是最大的赢家,她摆脱了嫁给南岐的宿命,只此一条便能定了她的死刑,更别提说旁的。
但……
徐淮意心头一阵刺疼,他原来就应当相信她啊,他们明明相识了那样久,他应当了解她的。
“殿下。”李拂的声音将徐淮意的思绪拉回,“沈大小姐还想见您一面。”
徐淮意脸色已是恢复如常,他压着心头疼意冷冷说了声,“不见。”
李拂没想到他竟是拒绝得如此果断,心中也不免觉得奇怪,“她如今境况糟糕,即便是让大夫处理了伤势亦是撑不住几日,更别提说依旧在还在那断崖底下呆着,随时都会有野兽将她……”
“殿下当真不去见吗?”
毕竟从前殿下心中应当还是有过沈苏苏的,如今她奄奄一息,却连她最后一面都不愿意见未免太过凉薄。
徐淮意停下脚步,“她杀了沈将军又害死昭禾,不值得同情。”
李拂默了默,最终还是应了下来,只是在徐淮意转身要走之时忽地想起沈苏苏还莫名其妙的说了几句自个听不懂的话,于是又开了口道:“对了,殿下,那沈大小姐好似还说知道您一直在疑惑您对她感情从何而起,即便追根溯源亦是找不到源头。”
“还说,若是您想知道真相,便在今日夜里去寻她。”
徐淮意的身子僵在了那儿,半晌方才点了头。
沈苏苏到底还是摸清楚了他心头的想法,这些日子他心里最想不明白的就是那情从何而起以及为了凡事碰上沈苏苏这个人他就好似失了神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