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丽说:“真不知道这是图了什么……”
我师父啜泣道:“不会的,你坚持住,你一定不会死的。”
胡丽咳嗽两声后,我师父哭喊道:“别说了,你别说了,等你好起来再说。”
听我师父哭的惨,吴焕卿觉得胡丽伤势恶化,命不久矣了,他顾不得避嫌,赶忙进屋,便见胡丽咳了满脸血,一双眼睛却放光似的炯炯有神,分明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胡丽见到吴焕卿,挤个笑容,她说:“卿哥,帮我跟顺儿说个对不起。”
顺儿是吴焕卿大儿子,被胡丽推下山坡的那位,而她虽是吴焕卿的师嫂,可吴焕卿年纪大,她一直喊哥的。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吴焕卿点点头,让她不要为旧事介怀。
胡丽的精神头也在此时到了最佳状态,她对我师父柔声说道:“焕章,我好想给你生个孩子……”
师父泣不成声,只是狠狠点头,胡丽眼中的神采开始消褪,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吴焕章不忍看那生死离别的一幕,很自觉的退出屋,给我师父师娘创造最后的二人世界。
几分钟后,我师父痛不欲生的喊了一声小丽,随后哭声大作。
吴焕卿便知道,胡丽走了。
吴焕卿的脑中一片空白,他蹲在院里发了好一阵呆,才极其想不通的骂了一句:“这他娘的算咋回事呀!”
我师父在屋里不停的哭,吴焕章不去打扰,先回丈母娘家把媳妇和吴焕勋喊来,准备给胡丽办丧事,却被我那稍稍振作起来的师父阻止,他让人守着我师娘的遗体,只擦洗身子,不要入殓,随后扛着锄头出门,直到两天后才回来,也没说自己去干什么,只是倒头就睡,夜里找几个关系好的帮手,将师娘入棺后,抬到枣树林。
树林中有个土坑,应该是我师父挖的,但挖这样一个坑又用不了两天两夜,而且那坑口也不大,只是比一般坟坑深了许多,看上去像是立棺竖葬的坟坑。
风水阴宅上说,立棺的讲究是旺后人官运的,吴焕卿不知道我师父要搞什么,可看他双眼通红,心力交瘁的可怜相也不想管他,由他折腾吧!
可我师父却要人帮忙,把棺材反过来,头朝下入土。
倒栽葱葬法,会让亡魂无法安息。
吴焕卿不得不问他:“你是不是疯了?你是想搅的胡丽不得安宁,还是想让她回来把你搅的不得安宁?”
我师父郑重点头:“对,我就是疯了,我就是要她变成鬼回来,她不回来就留在这里等我,等我死了一起上路。”
说完,我师父堂而皇之在棺材上画起符来,吴焕卿看了老半天也没看懂那是什么符,正怀疑我师爷藏私,没把这种符教给他时,站在他对面的吴焕勋看出端倪,倒不是他本事大,而是我师父把制三煞符反过来画,他正好站在反方向。
冯栏早就说过,那不是啥高深的符咒,反过来画也无非从制三煞变成招三煞,和倒栽葱葬法一个意思,只不过三煞重的地方埋人,容易养出僵尸。
吴焕卿终于相信我师父没有说谎,他真的疯了!
画好符,我师父从土坑里爬出来,草草掩盖坟坑后,去队里解释胡丽的死,他如何交待,吴焕卿就不清楚了,事后吴焕卿和吴焕勋商量,觉得不能由着我师父发疯,还是得把我师娘挖出来,择风水宝地下葬。
他们谋划一个月,相到合适的地方后,趁夜跑去挖棺材。
没等挖出棺材,先挖出一颗人头。
一颗已经腐烂的人头,但小鼻子小眼还依稀可辨。
吴焕卿瞧着很像我师父的小徒弟,三儿。
那天夜里吴焕卿去枣树林没有找到他,应该是我师父师娘离开后,他爬起来跑了,但想找到他并不难,毕竟七十年代一个九岁的小孩,脸上还带着伤,根本跑不到哪去。
三儿的人头出现在胡丽坟中,不用问也知道,肯定是我师父做的。
说起来很可笑,我师父为了保护最后一个小徒弟,下定决心跟我师娘翻脸,连和她同归于尽的念头都有了,到头来,却是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小徒弟。
吴焕卿再一次发出感叹:“焕章疯了,他绝对疯了!”
他俩将三儿的人头埋回去,一溜烟逃回家,至此对我师父有了三分恐惧,不再搀和他的事,直到我师娘七七,他们随我师父上坟时,发现坟上多了棵一人多高的枣树苗。
我师父满眼柔情的摸着枣树苗说:“我亲手栽的。”
吴焕勋挺有文化,顺口接一句:“坟有小枣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几年后当硕果累累矣。”
吴焕卿扭头看他,怀疑他脑子进了液体。
从葬法的角度来讲,坟头三四米内不宜有树,一两棵树倒是不影响风水,但生长的树根会破坏棺材,而我师父栽的这棵枣树都不是离棺材太近,根本就栽在棺材上面。
吴焕卿便劝道:“师哥啊,这树是不是离小丽的棺材太近了?要不咱挪远点?”
我师父道:“近点好,小丽要附在树上,结枣子给我吃!到时候我给你们送点,你们也尝尝小丽的味道……对了,现在家里就我一人,你们还不搬回来么?”
吴焕卿二人对视一眼,齐齐摇头,并由此做了最终结论,我师父不仅疯了,他还变态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头盖骨
打那以后,吴焕卿便尽量不和我师父来往,也不知我师父在家里忙些什么,赶到72年市里的建筑公司招工,他就带着吴焕勋去当了工人,后来成立家属工厂,又把妻儿老小也接到市里,随后给我师父写一封信,告之自己的去向和在市里的住址,并劝我师父再找个媳妇云云。
我师父也回一封信,大概意思就是祝他们安好,让他们不用惦念,他一个人在村里过得很好,末尾又提醒他们,枣树长大了,结的枣子越来越甜,让他们有时间回来吃。
看到信的吴焕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再没主动联系过我师父,我师父也没找过他,这师兄弟三人至此各奔东西,而吴焕勋后来死于意外,他老婆带着孩子改嫁,不知去向。
眨眼三十多年过去,即便交通发达到在市里坐公交,到十里铺村只用两个小时,吴焕卿也没有过回来看看的念头,他觉得以我师父疯疯癫癫的状态,可能十来年前就死了。
直到他遇到我。
说完故事的苗继善喝口水,对我感叹道:“我是真想不到胡丽死后二十年,我师哥会再收一个小徒弟。”
我也想不到,我师父家这两间房的小破院子,原先居然住过那么多人,发生过那么多事。
更想不到我师父那普普通通的小老头,年轻时还有如此催人泪下的一番经历,可要这样说来,枣树下的猩红棺材里躺着我师娘,那一年前黄鼠狼站在树梢上顶雷时,雷劈树根,岂不是劈我师娘?